夏烬生笑笑:“没什么,小孩子谈恋爱,总会闹别扭。”
“有空常来坐。”
说完,便带着夏清清离开。
他们走后许久,俞深嘴角弧度才慢慢降下来,脸上逐渐没了表情,眼神也沉沉有些吓人。
他猛地起身,一秒也待不下去,走过休闲桌时抄起夏清清只抿了一口橙汁,像快渴死人一样一饮而尽,却仍浇不熄心中烦躁。
俞深疾步如风,即便到了这种地步,路上遇见人,也能够得体有礼回应对方问好,一直到上车再没人能看见,才彻彻底底将心中戾气发泄出来,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轰隆”一声闪电般冲了出去。
路上限速,他就卡着能开到最高时速,几乎不要命一样挤过同行车,将其一辆又一辆甩在身后。
肾上腺素跟着车速飙升,握着方向盘手背青筋凸起,用力到熨烫整齐西装都被双臂肌肉拱起,连俞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眼神有多可怕。
他这是不要命开法。
而起因仅仅是因为,夏清清今晚坐上是别人副驾,夏清清对他说不是俞叔叔晚安,而是明晚见。
太奇怪了——
俞深握着方向盘双手微微颤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四个字——
太奇怪了。
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种样子,从一个成熟稳重、冷静自持成年人,变成这样一个冲动、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毛头小子。
夏清清……
夏清清……
俞深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睁了太久眼睛干涩充血,闭上眼都会刺激出生理眼泪。
“你怎么就能……”
把我变成这个样子。
他想不明白了,这辈子也不会再有机会想明白。
到家后,俞深方才稍微冷静下来一点。
他推门而入,下意识想打开鞋柜拿一双小码拖鞋出来,拉开柜子时才猛然意识到,夏清清并没有跟着自己一起回来。
俞深盯着鞋柜里夏清清常穿那双拖鞋,挂饰上浑圆碧蓝小羊眼睛呆呆与他对视,俞深眼神愈发暗沉,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他闭了闭眼,关上柜门,蹲久了再起身时,两条长腿麻到难以忍受。
俞深做了几个深呼吸,本以为可以很快平复心情,却在踩到不同以往触感时又重新翻滚。
他静静地看着一地纯白地毯,无疑是夏清清喜欢,但和别墅里简约冷硬装修格格不入,这是他成年后生活了十几年地方,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哪怕一丁点改变,现在却因为一个人闯进而轻易变更了色彩。
俞深想,何尝不像他那原本乏善可陈、墨守成规人生,陡然就因为夏清清而变得生动起来。
他沉默走到洗手间,动作堪称粗鲁扯开领带扔到地上,又狠狠地摘掉了眼镜,眼前视线立马就变得模糊了一些。
俞深拧开水龙头,捧起水将脸埋在里面,一直到真快窒息后才猛地抬起头,仰着修长脖颈大口大口呼吸,眩晕到几乎快站不住。
心脏因为缺氧狂跳,大脑也跟着充血,眼前出现了一块块斑驳黑影。
他灵魂似乎被扯出来一半,失去了对外界刺激应有反馈,直直盯着天花板。
——俞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像雕塑般立在原地,心里想着,他本来不是这样。
十八岁就独自一人去海外求学,四年读完本硕,回来接手这么大一个集团,十几年来没有一天休息过,即便连着发三四天高烧也依旧在几个国家连轴飞。
他拥有着绝对清醒头脑,绝对冷静理智,绝对克制自制力,他活到三十多岁,没有一天是白活;任何一个接触过他人,没有哪个对他评价不是赞不绝口——
绝不是现在这样。
被夏清清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俞深猛地低下头,水珠顺着他经脉凸起侧颈往下流,眼神凶狠盯着镜子里那个人,在心底恶狠狠地无声质问:
你到底是谁?!
疯子……
他捂住脸,水从指缝中漏出来,失声低笑,困兽绝望嘶鸣般渗人。
“疯子。”
俞深忽然冷静下来,如此客观评价自己:
“爱上比自己小十几岁小孩,患得患失疯子。”
他还妄图占有——
当着夏烬生面,差一点就忍不住,暴露出原本贪婪本性。
真够疯得彻底。
夏清清仅仅只是比他小十几岁吗?
不……
他是自己世交好友儿子;
是自己亲侄子未婚夫。
那他在做什么?
俞深一层一层逼问着自己,非要扒下世人都以为他道德高尚外衣,看清楚自己内里恶劣本性,挣扎在欲望和理智中,时而清醒时而沉沦。
他明知道夏清清年纪小,涉世不深,还仗着长辈身份,居心不良用几句话就把人诱到自己身边来——
他明知道夏清清家人信任他,还背着所有人,凭借多年来积攒好名声,逐渐伸出贪婪触角——
他明知道夏清清有男朋友,是自己亲侄子,还摒弃了道德和人伦,干着破坏小辈们感情
事——
他做这些事,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可能怎么办?
俞深冷笑几声,可他到底能怎么办?
从夏清清十六岁时候,他在他家里见到他开始,视线便不由自主被吸引。
等到他逐渐长大,直到成年,俞深那无法抑制心动终于茅草般接天连野疯长,日渐丰盈根系将他心脏缠绕得密不透风——
那样好一个夏天,风清日朗、蝉鸣烈阳,他在一座繁茂花园里,透过一簇又一簇开成星河无尽夏,看到花丛中若隐若现夏清清。
他听到动静,也偏过头看向自己。
栗色卷发松松垮垮扎在脑后,风没吹乱他头发,吹乱是俞深心。
午后明媚阳光折射到夏清清眼睛里,透出清澈流光,他再没见过那么纯粹蓝色,胜过每一次抬头看见天空。
一晴方觉夏深。
就那一眼,夏清清就是困住俞深半生乍见之欢。
他等了三年,等着夏清清长大,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忍多久——
俞深等时间已经够久了,或许再忍一天都等不了。
他从回忆中抽身,洗了把脸,重新戴上那副隐去下框眼镜,视线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镜片后黑眸里闪烁着偏执光芒,执念那样深、那样固执,已然到了令人心惊地步。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俞深不会放手。
他苦心经营了十几年名誉也好,事情败露后会闹到无法收场地步也罢,什么伦理道德、世俗眼光,都阻止不了他想要得到夏清清。
以年长者身份爱上年幼者,无疑是场彻头彻尾错误。
既然从一开始就是错,那俞深不妨一错到底。
即便终点是地狱在等着他,也绝不回头。
俞深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
他这一天所经历过情绪波动,快比这一辈子加起来都还多了。
他就这么一直枯坐到晚上,直到别墅内完全暗下来,才起身走去厨房。
俞深本来只是想随便弄点吃,饿不死就行,却下意识从冰箱里拿出来炼乳,等打好鸡蛋开始搅拌后,才猛地回过神,而后皱起眉头,怔怔盯着自己手里碗——
他究竟在干什么?
夏清清今晚不在,他做兔子布丁给谁吃?
如果不是因为有一个爱吃甜食小家伙在,俞深冰箱里根本就不会出现任何和甜类有关食材。
那种暴戾情绪即将再度卷土重来,俞深甚至已经做好了失控准备,但就在即将发作前一秒,特别关心铃声却在西裤兜里响了起来。
俞深放下碗,刚一打开微信,和夏清清聊天框里就跳出来几条未读消息和一张配图:
【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吃布丁。】
【让大哥帮我做了俞叔叔同款兔子布丁,不过他好像放太多糖了】
【甜得明早就要长蛀牙/委屈皱眉emoji】
俞深点开图,是夏清清拍曲弛版兔子布丁特写,被咬缺一边耳朵上还留着个牙印。
很奇怪,那些所有负面情绪,在看到夏清清发来消息后,忽然就被完全安抚下来。
俞深很轻易就冷静了,他看起来和平常如出一辙,就好像从未在今天下午失控过一样。
“明晚给你做?”
俞深按住语音聊天,低声道:“除了兔子布丁之外,我还会做小羊布丁。”
他松开发送,界面亮起对方正在输入小字。
【好耶/小太阳emoji】
俞深于是从现在起,开始期待明晚见面。
夏家餐桌上,曲弛拿走夏清清手机:“吃饭要专心一点。”
“二哥不在,很无聊嘛。”小家伙睁着蓝汪汪大眼睛,尾音带着点撒娇。
曲弛忽然就觉得自己干了些什么天道难容&
#30340;恶事。
夏烬生抽了张湿巾,给夏清清擦掉唇角布丁,笑道:“小猫变花猫了。”
夏清清耳尖红了红,嗷呜一口把剩下半只兔子布丁吃掉了。
曲歌和曲放都不在,夏清清晚上洗漱完后,是夏烬生来帮他吹头发。
他也趁着这个时机,问了下午在俞夫人生日宴会上发生事。
夏清清从没想过、也从没做过背地里告状事,只是将整件事用相对客观角度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涉及到和俞植争执事,也刻意隐下了想和对方分手那一部分经过。
就像俞植信誓旦旦说那样,他们关系并非简单谈恋爱,早不止只牵扯了两个人,背后更是涉及到两个家族利益,根本就不是哪个人单独能够说了算。
夏烬生耐心听着,中途一句话也没插进去,全程只是做一个纯粹倾听者。
直到夏清清说完,他才开口。
“委屈我们宝贝了,”夏烬生轻声哄他,“是俞植和夏缺做得不对,爸爸会替宝贝教训他们。”
虽然清楚和俞植婚约没有那么容易就能解除,但夏清清还是试探着问:“……如果……”
他有些犹豫:“如果我不想和俞植在一起……”
“怎么忽然这么说?”夏烬生温声道,“他是爸爸选出来最适合你结婚对象,家世和咱们门当户对,长得也很不错,虽然脑子笨了点,但性格还算可以,也听你话。”
最重要是,就像曲放开玩笑时说那句“赘婿”,俞植是夏烬生绝对控制得住人其中,最优秀那个人选。
他本就不需要多么精明人来配夏清清,他只需要一个夏清清能够搞得定人。
夏清清和俞植在一起,不一定最恩爱,但一定最幸福、最合适。
夏清清自己也明白父亲意思,可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反驳:“我就不能不结婚吗?”
他确实喜欢男生,但没人规定必须找个男结婚吧?
夏烬生也没有豆否定夏清清话,反而点点头:“当然可以。”
下一秒,又说:“但爸爸更希望清清身边永远有爱你人陪伴,永远有人愿意宠着你。”
曲弛曲放再宠夏清清,到底是要另立门户,会有自己家庭,届时又能陪夏清清多久呢?
况且,夏烬生根本信不过任何人,包括亲生儿子——
谁能够肯定曲弛曲放不会因为利益冲突,而做出手足相残事?
即便这样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甚至低于导盲犬咬人概率,但夏烬生绝不敢赌。
夏清清,他最小孩子,也是他最珍视孩子,他注定要比自己孩子先一步离开这个世界,等他走后,他孩子怎么办呢?
夏清清要只是个普通人,凭借他出众相貌和性格,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很受欢迎,也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但他偏偏不是。
夏清清是夏烬生儿子,生在这样家世里,表面上花团锦簇繁荣昌盛,实则处处都是深不见底泥潭,稍有不慎,走错一步就会全盘皆输。
真正能够在这样吃人环境里游刃有余,是曲弛。
甚至就连平日里一点不着调曲放,实则也是匹狼伪装成犬,尖牙利爪足以撕碎任何一个对自己有威胁敌人。
唯独夏清清是只漂亮、没有任何攻击性小羊羔,遇到危险别说反抗,连跑都跑不快——
他还不一定会跑,搞不好咩咩叫着全然不知危险将至。
夏烬生爱这个孩子爱到骨子里,怎么可能不为他铺好一条康庄大道。
可这显然不是夏清清想要得到答案,他低下头,有些不开心。
如果说,夏烬生现在是抱着这样想法,才认为自己需要和俞植在一起,那么以后——
以后又为什么,最终和俞植结婚人是夏缺呢?
因为那时候,他父亲希望能够永远被宠爱着人选,已经换了吗?
夏清清不开心时候就会垂下眼,挡住任何人探究视线,将自己小世界封闭起来。
夏烬生何等熟悉这样小动作,见夏清清垂眸,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他情绪变化。
但算计好了一切父亲也算不清楚,究竟哪一句话又惹了小宝贝不快。
思来想去,他还以为是夏清清误会了,明明很着急,又怕说太快太急会加重语气,只能耐着性子慢慢解释:“清清,你和俞植这桩婚约,绝不是像爸爸妈妈这样商业联姻,我不需要、也不可能牺牲你去换取任何利益。”
“爸爸只是……”
他似乎叹息了一声:“只是想给你最好。”
夏清清没说话,但鼻尖酸了酸,眼眶也涨涨。
夏烬生帮他把掉下来头发往后拢了拢,低声道:“如果可以话,我更希望你永远都长不大,那样可以一直待在爸爸怀里,而不必面对成长所带来任何风险。”
父亲手掌很大,温暖而干燥,夏清清像小兽般蹭了蹭,小声说:“但长不大话,爸爸会很累,一直付出却得不到任何回报。”
夏烬生笑笑:“清清,你要知道,对于有人来说,付出是比回报更加幸福事。”
“何况,我并不需要你回报些什么,我爱你不是因为我想要从你身上得到。”
他顿了顿,说:“爱也不是一笔投资,不是我今天投资多少爱,明天就必须拿回多少收益。”
夏清清暂时不想去纠结尚未发生事,他闭上眼,纤长卷曲睫毛颤了颤。
“在你爱着我时候,我也非常爱你,爸爸。”
“不需要限定条件,”夏烬生亲亲他额头,“我会爱你到我生命结束最后一分钟。”
“睡吧,明天还要去上课。”
夏清清吸吸鼻子,因为鼻腔酸涩,声音轻轻软软:“daddy晚安。”
“晚安,今夜好梦。”
虽然最深矛盾仍未解决,但父子之间天然紧密血缘关系,是比矛盾深刻百倍存在,并且存在那样理所当然,让他们即使明天就会形同陌路、翻脸成仇,今晚也依旧能够互道晚安。
夏烬生离开时把灯都关掉了,只留下一盏不影响夏清清睡觉起夜灯。
他轻轻带上门,下楼梯时候,迎面撞上端着热牛奶曲弛。
“父亲。”
夏烬生点点头:“清清还没睡,你去吧,小声点。”
他往下迈了一步,和曲弛擦肩而过时候,又加了一句:“以后不是特别重要宴会,都给清清推掉,你去就够了。”
“他不喜欢做事,就不要让他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