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七流
那似乎是很遥远记忆了。
赢舟想。
到底是什么时候有这个念头,“我要保护她”。
应该是在七岁时候。许文玲哭着对李洋说你不要再赌了,她拦在门口,不让他出门。
她那时候怀胎四月,肚子已经微微隆起。
许文玲大概觉得肚子里这个孩子会是她护身符,但换来是李洋狠狠一耳光。
“日***死婆娘,钱是你挣吗?还管老子怎么花。我看就是娶了你这个扫把星,我才倒大运。”李洋喘着粗气,骂骂咧咧,像是一头被激怒牛,钱把手里拿着包塞鼓鼓,“滚远些。”
那个年代还没有网贷,不正规高利贷都走现金交易。
李洋已经输了三天。三天前他才赢了几十万,回来时候心情很好,亲着许文玲侧脸,说暑假时带着她和儿子去海边度假。
但这一次许文玲格外固执,语气里还带着哀求:“别打牌了好吗?小舟学钢琴学费还没教呢。老师说他有天赋,浪费太可惜了……”
这句话说得不太聪明。
李洋更加愤怒了,他直接一脚踹了上去:“又他妈不是我种,问他亲爹要去。”
这次许文玲被踹开了很远。倒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李洋看都没看一眼,摔门离去。
赢舟从辅导班下课回家,看见就是这样场面。他妈妈浑身冷汗,面色苍白,躺在地上疼到意识模糊。
他打了120,救护车来了,在救护车来之前,他还给许文玲做了简单急救。
接线员夸他是个勇敢又聪明小孩。
赢舟不太清楚细节,只知道他弟弟没了,许文玲也不会再有孩子。
李洋为此痛哭流涕,发誓说自己再也不会赌博。但不到半年又故态复萌。
那时候家里已经债台高筑,除了赌和卖房,基本没办法让李洋还清欠款。
许文玲只是普通家庭主妇,除了一张漂亮脸以外简直一无是处,也管不了自己丈夫。
赌棍又一次朝着自己妻子挥起了拳头,因为许文玲剪碎了他身份证,不让他去民间借贷。
这一次赢舟在家,他记得接线员说过,他是勇敢小孩。
他勇敢地挡在了许文玲身前。
李洋一只手就能把他提起来,又丢出去。
他捡起地上掉棍子,劈头盖脸砸了过去。
当天夜里,许文玲哭着给他上药,消毒酒精抹在青紫脸上,很疼,但赢舟努力睁大眼,不让自己掉下一滴眼泪。以免许文玲会伤心。
但她好像更伤心了。
许文玲说:“妈妈不需要你保护,等你长大以后再保护妈妈,好吗?”
所以赢舟辛苦地忍耐着,他每天六点半起床,跑步上学;吃很多饭,撑到胃疼才停下;就是为了快点长大。
他在长大,他妈妈也在变化。
心情好时候,许文玲说:“今天妈妈给你做小蛋糕,好不好?”
心情不好时候,许文玲会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和他结婚?!你上学,要户口;吃饭,样样要花钱!哪里不需要钱。不结婚我带着你连住处都没有,你还想读书?”
“我为你忍耐这么多年,难道还有错吗?我唯一错就是把你生了出来!你以为我为什么受人歧视,要带着你背井离乡!你亲生父亲是个杀人犯!当时所有人都叫我打胎,我舍不得。我就不该把你生出来!”
赢舟在这样责怪声里长大。他心情逐渐从痛苦、自责变成了麻木。
终于,在14岁那年,他和继父一样高。
赢舟和他打了一架。他是不死不休复仇者,他是燃烧着火和会咬人狼。
但许文玲是一把从他背后插来冷刀。
在大众观念里,孩子是不可以恨自己父母。
这种恨意被压制着,但它确曾经在某个瞬间爆发。
在许文玲又一次疯了一样咒骂他时候,赢舟没有像以前一样沉默。
他很冷静的
;捡起了掉在地上笔,放在书桌上,然后把校服外套脱下,搭在凳子上。
顺序和动作都和他那个该死继父动手前一模一样。
他皱着眉反问:“这不是你自找吗?”
一个痛苦、混乱、互相憎恨、找不到任何温情和爱畸形家庭。
总有软弱人要被这样怪物吃掉。
……
……
客厅里,两个人许久都没说话。
“她不是没有异化吗?”赢舟问,他目光找不到焦点,很涣散,像是还没从回忆里走出来,梦游一样喃喃,“为什么会是她?”
元问心:“你不觉得。附近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动物,只有她不是,很奇怪吗?”
赢舟忍不住反驳:“但你来时候也说过,如果已经觉醒成为异能者,那么就不会被其他进化源二次感染。而且你不是也没看到动物吗?”
赢舟声音很平静。
但元问心清楚,除了心情激动时候,赢舟很少一次性说这么长句子。
“是,但是,”元问心深吸了一口气,“我身体里这只幼虫,作用类似于蜂群中负责警戒侦查蜂,只有在遇到祸害时才会产生反应。”
这件事其实也给元问心敲响了警钟,那就是不要太依赖上辈子记忆。
起码在他印象里,农场主是一位胡子花白老人。
赢舟坐在沙发上,沉默许久,缓缓抬头:“……那,该怎么办呢?杀了她吗?”
下午,因为老户型窗户小,采光不好,客厅里灯亮着。
赢舟背后黑影缓缓蔓延,像是飞鸟张开羽翼,占据了半个墙壁。
黑色影子熊熊燃烧着,像一团随时都能暴起火焰。
只需要赢舟一念,它就会把元问心拖入这团烈火之中,烧成灰烬。
赢舟举起茶几上杯子,喝水,水杯抵在他唇边,他没有抿一口,只是借此挡住自己脸。
赢舟在抬起头瞬间,微微瞥了元问心一眼。粉里透红眼珠子上翻,大范围眼白随之暴露在空气中。
在最绝望混乱那段时间里,元问心见过很多次这样眼神。
异样、冷漠、暗中权衡。
元问心在这瞬间意识到一件事。
赢舟没有杀周明哲,也没有杀李洋,并不是因为他心地善良,而是在他认知里,这两个人根本不算什么威胁。亲自动手,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毕竟不管是周明哲还是李洋,在以后都不太可能给他制造问题。何必自找麻烦。
但在这一刻,赢舟想要杀他。
元问心有预感,当自己给出肯定回答后,赢舟会毫不犹豫动手。
元问心心情很复杂。这种复杂非要用语言形容,大概是同情里带着惊喜。
他甚至想笑,于是真笑出了声:“我如果是你……我会选择在下楼时候,或者别时候动手。这时候我会没那么多戒备,也看不见你表情。而不是在这。
“你对自己能力显然没有很清楚认知。当然,这也正常。很多刚拥有异能人,都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以为自己是世界中心、天道之子。但是赢舟,你杀不死我。你应该清楚,就算真杀了我,事情也不会得到解决。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因为你需要杀死不止是我,还有我背后一整个家族。”
赢舟面无表情地反问:“是吗?”
“是,但我说这话不是为了激怒你。而是希望你眼里能装下更宏大东西,了解这个世界运作规律。”
元问心这话说很诚恳,看起来像是为赢舟着想。
赢舟蹙起眉:“你好像我很讨厌那个老师。他说我不够合群,不懂得和同学打好关系。还说以后出身社会,这些垃圾货色都会是我人脉,我会后悔……真是有种明知不对劲,又不知道怎么反驳恶心感。像咬了一口苹果,低头一看发现半截细白虫子断在果肉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