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七流

荀玉猛地点了点头。

他看上去情绪格外激动，一张脸涨微微泛红：“我在医院等了你几天，他们不让我见你。今天听说你出院了，我就找了过来。本来想等你第二天出门，赢舟，我——”

荀玉上前一步，又硬生生止住。

因为赢舟往后退了一步，神情中带着审视和戒备。

其实因为异化，荀玉鼻子远超正常人敏锐，而且不太需要深度睡眠。

他很熟悉赢舟气味。按理说赢舟出现在附近，他就该醒来，但直到现在，他面前赢舟也没有任何味道。

任何人都有味道。人温度微微炙烤着体内油脂，会有一种自己很难闻到，但动物会有察觉气味。

科学研究还表明，很多一见钟情，在眼睛捕获到彼此前，鼻子已经做出了选择。

而赢舟现在身上味道太干净了。就像是身体上覆盖了一层保鲜膜，锁住了所有气息。

荀玉本来想碰一碰赢舟，看看是不是幻觉。毕竟精神污染类祸害种类也不少。

但赢舟这个动作反而让他变得确定起来。

他太熟悉赢舟了，荀玉目光总是追随着他，他太清楚赢舟会有什么下意识反应。

比如现在。赢舟握紧伞柄指节正在微微用力，眉峰看起来很平和，实际上只是在控制它不要蹙起。

荀玉鼻子发酸，忍住了落泪冲动：“你好，我叫荀玉。荀，草字头旬那个荀。玉石玉。”

“你好。赢舟。”赢舟略微思索，“你也做了那个预知梦吗？”

元问心之前说过，做过预知梦大概率不止他一个。

荀玉反问：“谁跟你这么说？元问心吗？”

“嗯。”

荀玉咬牙切齿：“这狗官，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还好，勉强算个东西……！”

他在原地，行为有些刻板地转着圈。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预知梦，我觉得是重生。因为作为梦来说，里面体验过于真实了。但我死得比较早，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赢舟结合着元问心给过信息，努力分析着他说话：“我大概明白了，你们都是重生。元问心找到我，他说我在未来会毁灭世界，大概是想监督我，必要时也会随时杀了我。你呢？你目是什么？”

挂在门口小灯在此时突然熄灭。

这很正常，老小区没物业，水电都要挨家挨户抄表。这个灯泡都挂了好些日子，一直没人来换，早该寿终正寝了。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钨丝随时都可能烧空。

然后赢舟发现，荀玉眼睛在夜里居然会反光。白天看漆黑眼眸，在此时反射出了奇特镭射紫色。

他眨了眨眼，用瞬膜覆盖住了发光瞳仁。

“我想跟在你身边。”荀玉在黑暗中回答，“如果有谁想伤害你，我就负责解决掉他们，直到你不再需要我那天。”

赢舟沉默了良久。

他现在心情是感觉有些滑稽。

一周以前，他还在一个正常世界。他还是普通高三学生，为高考做准备。最大焦虑就是能不能考到省状元。

这关系到他能不能领到学校发奖学金。有这笔奖学金，他就不用在大学时勤工俭学，能有更多精力去申请国外名校。

然后一夜之间，世界都变了。教了他三年班主任死在他眼前，一直搞霸凌精神小伙被什么祸害附身，然后悄无声息地没了。他学校停课。他妈妈被寄生，只能坐上飞机，去专门研究院。

然后一堆人跑来告诉他，你世界正在遭遇诡异复苏，很快就会完蛋。

你追求东西，学历、社会认同、优越工作、体面生活，全都会变成不值钱垃圾。在诡异复苏面前，它们没有任何意义。

别学了，你现在做一切都是在浪费时间，不如研究一下自己异能，看看怎么在未来灾难中保命。

太滑稽了。

如果世界要重启，为什么不是早一点。早到许文玲和李洋结婚前。

有人拦住她，随便谁，元问心也好，荀玉也罢，说不要为了房子和户口，嫁给这个无能男人。这是银行卡，这是房产证。我们都给你安排好了。

让赢舟好好生活吧，像普通小孩一样快乐地长大。

又或者晚一点。他已经实现了他理想，他抱负。他知道靠自己能逃离那个泥潭。他内心不再充满困扰和创伤。

而偏偏是现在。快要天亮前夕。

春天明明快来了。

赢舟握着伞柄手越来越用力。

他接受能力很强，适应性也很好。

但赢舟还是觉得，从影子出现那一刻，到现在，发生一切，都太荒谬了。

但他又亲眼见过那些诡异生物。

吃人影子，扭动猪。元问心身体里虫子会变成蝴蝶，甚至是他自己影子。

“你不会觉得……自己很深情很伟大吧？”赢舟身体微颤。

荀玉听见了赢舟嗤笑。

他浑身一僵。

赢舟神色格外冷淡：“我不管你在梦里和我发生过什么，但直到现在，我们也才见了两次面。不要再说这些莫名其妙话了，听着怪恶心。”

他朝着楼道里走去，第一层楼走到一半，突然听见了低低哽咽声，一抽一抽。

赢舟脚步微微停顿。

他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重新回到单元门口。

荀玉还站在原地，死死咬住下唇，哭肩膀一抽一抽，眼泪鼻涕一起流。

赢舟：“……”

他举起自己手机：“突然想起。加个联系方式吧。有事问你。”

说完，赢舟侧过了脸。盯住了贴满小广告楼道墙。

他语气还是很僵硬，冷冰冰。

但荀玉眼中却骤然迸发出惊喜光。

**

赢舟回到家时候，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

他极端自律也体现在生物钟上，高中三年，无论发生什么，赢舟都是晚上10点半睡，第二天六点准时起，先做一套自己喜欢试卷，然后赶车去学校吃早餐。

只是最近发生怪事太多，打破了这个平衡。好在他现在也不算特别困。

赢舟回家，去浴室洗了个澡。

热气氤氲着，他正用洗发水搓头，突然闻到了一股湿漉漉味道。不太好说，是有些浓郁海腥味。

赢舟抬头，发现排气窗边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了一只黑色鸟。很小一只，看起来像乌鸦。

今天外面在下雨。小鸟来屋檐下躲雨，倒也正常。他家客厅角落靠近窗户地方，每年春天都有鸟儿来筑巢。

这只小鸟眼睛在灯光照射下，泛着深沉暗红色。

附在墙上影子突然自己行动了起来。

它像是蛇一样，顺着浴室瓷砖缓缓朝上攀爬。

靠在窗户上黑鸟浑然未觉，直到影子张大嘴，猛地从下方蹦出来，它才怪叫着扇起了翅膀。

黄色鸟嘴张开，里面吐出来舌头居然有三条，像是黏腻黑色触手。触手表面，甚至能看见不断变化大小和位置吸盘。又像是长在肉上溃疡。

影子赶跑了乌鸦，顺便重重关上了排气窗。

然后它重新游回了赢舟脚下。

花洒还在喷水。淅淅沥沥。

赢舟蹲下，掐住影子脖子，把它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是不是有自己意识？”赢舟问。

其实赢舟之前也发现了异常，但并没有来得及细想。

毕竟这tm只是一个异能具象化体现。

他也没见过元问心虫子会和主人互动。

头顶光源很强，影子短短。

细长、像是小纸人影子，在他手里剧烈摇头。

赢舟脸一黑，他打开门，把影子丢到门外，然后关上了浴室大门。

几分钟后，穿戴

整齐赢舟从浴室里出来了。

大半夜，他没好意思开吹风机把头发吹干，免得吵到邻居，而是用洗脸巾擦干了头发上水。

赢舟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重新回到了自己脚下影子。

他拿拖鞋踩了两下，影子没有任何反应。

“会说话吗？”

“你也是重生回来？”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