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贤道:“鬼域的医术,比人界要优越得多,不信你可以与他鉴定,看看你们是否有血缘。”
玉无香狠狠剜了一眼他,然后迅速跑到君迁子面前,君迁子看到他吓得直哆嗦,‘母亲’二字还未说出口,便被他拉着手腕飞向王城之中。
慕紫苏和肖贤对视了一眼后,也紧随其后。
隔着一层珠帘,里面散发出莹莹光辉。半晌,外面的慕紫苏听到玉无香癫狂的大笑声。
观音奴担心君迁子,冲进去将他护在身后,却在看到玉无香被泪水晕开的浓妆后,也吓了一跳。
一旁的鬼族人不知这暴虐无常的君王失了什么心疯,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君迁子哆哆嗦嗦的站起身,鼓起勇气抓住他的手,“母亲……母亲您怎么了,您不要吓我……”
玉无香猛地甩开他,冲着摔倒在地的他嘶吼道:“你不是她的孩儿!你不是!”
当君迁子听到玉无香用他本来的嗓音说话时,也惊讶不已。
慕紫苏缓缓走来,对君迁子道:“他为了养育你,便假扮成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可惜,你并非是鬼族的血脉,你是鲛人的后代。你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
君迁子怔住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喃喃道:“我不是……他的……孩儿。”
骤然间,玉无香飞身掠起,一只染满蔻丹的手,扼住了君迁子的脖颈,他眼中的泪光亮得惊人,“去死吧!和你的族人,一起下地狱吧!!”
君迁子悬在空中,艰难的呼吸着,却从齿缝中生生挤出两个字。
——母亲。
忽地,他被那双手松开了,坠落在地上,不住的呛咳着。
他们看到玉无香迅速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华丽的榻前,颓然坐在上面。他终于卸下了满头冰凉的珠翠,用帕子抹去脸上的妆容,崭露出一张男女模辩,极为漂亮的脸庞,精致的五官仿佛由天神亲手勾画。
他手中幻化出那枚九黎珠,呆呆的看着它。良久后,他嘴里哼唱着一首摇篮曲。
那或许是他姐姐在他小时,哄他入睡时所唱的曲子。
慕紫苏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几百年来,他杀了那么多人,算计了谢道年,和肖贤斗了大半辈子,葬送了那么多鬼族人的性命,就为了手中这颗九黎珠。只为像八部众,像紫禁宫替先辈报仇雪恨,洗尽被驱赶出三界的耻辱。
如今,却是枉做小人!
百年来的希望,全部分崩离析!
慕紫苏不知他这一刻,可否有悔意。
空荡的大殿传来他喑哑的声音。
“你自由了。”
其实,从一岁起,君迁子便有了记忆。
他记得每每因为害怕而啼哭不止时,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就会将他抱起,随之耳畔会传来温柔的曲调。
可他实在太爱哭,玉无香从被窝里爬起来,头上的长发鸟窝一般乱糟糟,他举起他吼道,“你真是吵死了!”
小小的君迁子噙着眼泪不敢出声,良久后,他就看到玉无香攥着自己的小手道:“我不该发火,别生气啊,小家伙。”
玉无香用尽方法阻止他啼哭,给他折腾得精疲力竭,最后玉无香才发现——
只要抱着他,他就不哭了。
有时君迁子从睡梦中醒来,觉得鼻子痒痒的,用力打了好几个喷嚏,睁开眼才看到玉无香侧躺在柔软的榻上,一手怀抱着他,一手用毛茸茸的草在他鼻子上晃来晃去,捉弄着君迁子,那时,君迁子分明看到那双细长的眸子,带着慵懒而温柔的笑意,道:“小家伙,还是很可爱的。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以后你要多担待一些。”
君迁子自小娇弱,不习惯鬼域的茹毛饮血,为了养活他,玉无香便让他吸食自己的血。他会笨拙的给他换尿布,小心翼翼的给他洗澡,有次鬼族的侍者因为爪子太大不小心划破了君迁子稚嫩的肌肤,玉无香冲侍者大发雷霆,然后心痛的抱着君迁子,哄着他,破天荒的不顾形象给他做起了鬼脸,直到他笑了起来。
从那之后,有关君迁子的事情他都要亲力亲为。而且无论玉无香走到何处,都要将他放在臂弯里。
——实在是麻烦透了。
可只有看到君迁子粉嫩似春桃般胖嘟嘟的脸颊时,玉无香才会忘记折磨他一生的仇恨,那些仇恨就像枷锁一样,也紧紧禁锢了他一生。
所以哪怕君迁子弄坏了他最爱的衣裳,扯乱了他的头饰,换做别人他一定要暴跳如雷,只是因为是他,玉无香只能把火往肚子里咽。
君迁子还记得,他第一次开口叫他娘亲时,他看到了他脸上晶莹剔透的泪珠,看到他第一次笑,笑得那么开心,给自己紧紧箍在胸前。
也许是有了君迁子,百年前玉无香同肖贤那旷世一战,战得遍体鳞伤。直到现在他都不愿承认,他拼命撑着一口气回到鬼域的理由,并非仅仅是还有血仇未报。
而是——他还未看着他长大。
体弱的孩子确实会让人多操心一些。鬼域四处是妖兽,他怕他出事才给他关在王城里。
君迁子自小就被灌输人类和鬼族的仇恨,他深知自己肩负着复仇的重任。起初玉无香对他的训练十分严厉,君迁子也十分努力,他不想让母亲失望。
可他天赋实在太差了,常常被玉无香骂的狗血淋头。君迁子就偷偷跑出去练习,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那时玉无香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君迁子每一次跌倒,玉无香的心都会随之一痛。
那次,玉无香看到他和一只三尾狐对战,他一次又一次失败仍然奋力爬起来,玉无香提心吊胆凝视着他,双手不由然紧攥了起来。
一道光芒大盛后,玉无香倒抽一口冷气。
——他成功了?!
结果……却是三尾狐再次成功击败了他。
三尾狐看到玉无香后迅速溜走了,玉无香第一时间探了他的气息,幸好只是昏迷过去,才松了一口气。看着伤痕累累的君迁子,他意外的发觉,自己没有想象得气愤,对他的弱小似乎已经要欣然接受了。
“罢了,练不会就练不会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时玉无香动摇了,他翻来覆去的在想,倘若君迁子驾驭不了九黎珠怎么办,他即便激发了罗睺的血脉,也许尚不足以对抗天神。他也许会死。他拿着那枚珍藏许久的珠花,问道:“阿姐,我该怎么办……”
长大后,玉无香经常会传唤他玩双陆棋,君迁子虽然在武学方面很不开窍,但玩起这种游戏却聪慧异常,玉无香每每都会怕输而耍赖。输了后,又总是吵着再也不跟他玩了。没过几天,又会对君迁子说,“有的是人陪我下,你不来便算了!”
君迁子很无语,分明是他说不要玩的么。
于是,他便央求他,要同他一起下棋,玉无香表面冷酷,心里开了花似的。
后来的玉无香因为九黎珠一事,越发的暴躁,常常凶他,即是如此,君迁子都从未想要离开他,离开鬼域。他只想吸收九黎珠后,化解玉无香,鬼蜮和人类的仇恨。
直到今日,他才知,自己与他并无关系。自己对他而言,已经没有用处了。
微风吹拂着大殿的珠帘,君迁子放开观音奴的手,双腿一弯,跪在玉无香面前,泪水划过侧脸,“君迁子叩谢您养育之恩,愿您……愿您平安喜乐。日后,君迁子不能再侍奉您左右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和慕紫苏离开了王城。
玉无香愣了许久,然后他飞快的跑出去,转过回廊,掠过阁楼,看到他的背影时突然止住了步子。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凄切的冷风将他披散的长发吹得飞扬起来,他垂下手臂,手中的九黎珠也应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