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转入了正题。
夏青橙微微抬起头,却依旧不敢正视手机屏幕,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回答道:“我、我还在网上写小说……”
“我说的是工作!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董莉一声高过一声,“咱们正正经经找个班上,就这么难吗?”
“前、前几天,我去一家公司面试了,可、可没通过。”夏青橙又低下了头。
董莉咬了咬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失败了,你得从中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啊!从哪跌倒,就要从哪爬起来!”
夏青橙皱了皱眉,心好累——她爬不起来,她就想原地躺平。怎么就这么难?
“我、我社恐,我见到面试的人就、就说不出话。我也很难受啊……”
看着唯唯诺诺的女儿,董莉越来越不耐烦了。
“啥玩意?‘社恐’?别净跟我整这些个新名词儿!我看你啊,就是个闷葫芦!从小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你瞅瞅你那个憋憋屈屈的样儿?从小到大,就没见你大大方方地说过话。你妈我,上学时候是班干部,在厂里是三八红旗手,上台讲话从来都是昂首挺胸,铿锵有力。你看看你,哪有一丁点儿随我?就随你那个没良心的爸……”董莉越说越生气,使劲拍起了茶几,“别人咱不比,可你怎么就连那个狐狸精生的都比不过?我这脸啊,都让你给丢尽了!”
夏青橙认命般闭上眼——该来的还是来了。
夏青橙的家在临市襄城的石化工业区。这里就像个独立于市区的小天地,自成系统。所以,同为公司员工的夏青橙的父母,尽管离婚二十多年了,还是同住在一个职工大院。直到父亲夏远兴辞了工作,下海经商,才结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尴尬。
母亲董莉是个车间主任。在大院里,人人见她都会热情地喊一声“董主任”。董莉很享受这种热络。在夏青橙的记忆里,她一下楼便扯着东北女人特有的大嗓门儿热情地跟这个叔叔,那个阿姨唠家常。家里包饺子,烙馅饼,也必须让夏青橙捧着热气腾腾的饭盒给邻居们送去。
而这熟络的氛围,却是夏青橙从小就排斥,抗拒的。她不想,甚至有点恐惧跟那些“叔叔”“阿姨”说话,经常端着饭盒在人家门口转悠半天,就是不敢按门铃。或者迎面遇到某位“叔叔”、“阿姨”,离老远就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对于“叔叔”“阿姨”们的关心甚至是夸奖,她表现出来的也都是忐忑不安,别别扭扭。为此,她也没少挨董莉的斥责,说她不懂事,没礼貌,不大方。这些斥责伴随着夏青橙的成长,在她考到省城上大学后,也成为了董莉每次打电话的主基调。
而这次,就在夏青橙以为暴风雨要来了的时候,董莉的语气却变软了些,斥责的声调里多了一丝委屈的哀怨。
“昨天,我碰见咱们车间退休的你张姨了!她说,她前几天遇上白雪梅那个狐狸精了。那贱人那个显摆呦,说夏家宝找了个外企的工作,体面,待遇又好。对,还有你那个陈世美的爸,在一边乐得跟朵花似的。那狐狸精还假装关心,还问,青橙在哪工作呀?你张姨这就来问我来了。哼,我怎么说?啊?你告诉我,我怎么说?说我女儿到现在还没找到个正经工作,还是个无业游民?”
夏青橙这下全明白了。母亲这是又受了父亲的现任妻子,也是他的初恋——白雪梅的刺激。离婚二十多年了,董莉虽嘴硬,但还是会把注意力都放在父亲夏远兴的身上。以至于那个家庭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成为点燃她情绪的导火索。
而夏青橙也时常被她拿来跟父亲的另一个女儿夏家宝来比较。上学的时候,夏家宝只要考试成绩排她前面了,董莉就不会给夏青橙好脸色。而如今,她和夏家宝都大学毕业走上了社会,那要比的自然就是工作了。或许,将来还要比找对象,生孩子……
“妈,我写小说能养活自己。而且,我喜欢现在的工作……”
没等夏青橙把话说完,董莉又炸了。
“我再说一遍,你那个就不叫正经工作!没有个正经班上,就是无业游民!就是个街(gai)溜子!你赶紧的,不管是国企还是外企,还是私企,你给我找个朝九晚五的班上!我要强了一辈子,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