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参与过追杀的江湖豪杰拍案而起,大声怒斥道:“大胆恶徒,你昔日犯下的罪孽尚未算清,竟还阴魂不散,胆敢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又扭头向陆红衣叱骂道:“垂星宗不思为武林除害,竟还收留这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可见根本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你们心思如此歹毒,根本不配来参加论剑大会!”
陆红衣咯咯笑了起来,抚弄着殷红的指甲,慢条斯理地说:“妾倒觉得,权兆今日出现在这里,不光是垂星宗的功劳,也托了诸位的福。要不是武林正道这般用,追杀了三年也没把人弄死,我也捞不到这样一个得力的好下属。”
她意有所指地道:“垂星宗的规矩跟诸位就不大一样,我们要谁今日死,谁便活不到明天。你说对不对,薛护法?”
“是啊。”薛青澜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我看今日就是权兆的死期。”
闻衡没分心理会台下的吵嚷,只盯着权兆,淡淡道:“久闻骷髅剑主大名,在下有幸,便向阁下讨教一二。”
权兆擎剑在手,道:“来。”
话音未落,他已率先出手,白骨剑从右侧斜劈。闻衡对上成名已久的老前辈,不敢托大,刷地拔剑,向他小腹刺去。权兆使的不是垂星宗武功,而是早年他自创“幽冥十八剑”。他的白骨剑本来就阴邪,辅以秉性阴寒的内力,每一剑刺出都挟着一股阴风,寒凉砭骨,再加上剑柄上的骷髅头总晃来晃去,忽远忽近,随时像是要凑到眼前吓人一跳,连旁观的人都觉得十分不舒服。
可闻衡今非昔比,他体内真气充沛,运转自如,非但不为阴寒之气所侵,反而连消带打,凭内力压过权兆一头。
权兆一向自恃剑法精妙,岂料遇到了闻衡这块硬骨头,竟然被逼得施展不开,隐有败相。而且他越看闻衡的剑法,越觉得似曾相识,再仔细一想,发觉其中精要,居然与薛青澜刚才使出那几招有异曲同工之妙。
权兆仓促避过闻衡一剑,还了一招“鬼蜮莫测”,惊声问道:“你这剑法叫什么?”
闻衡反手一剑挥出,剑光如满月,霎时将权兆飘扬的袍袖削去一大块,恰似天光破开长夜:“劳阁下垂问,剑法是在下自创,这招叫做‘月傍九霄’——”
他换成正手,紧跟着又是一剑,磅礴剑意自上而下,直劈权兆头顶:“这招叫‘星落长天’!”
权兆大惊后跃,闻衡这一剑却还未完,他在半空轻巧拧身,剑光如同流星坠地,余火骤然横扫出去,只听嗤嗤数声,权兆左肩、手臂及小腿上均中剑,血色霎时洇透布料,顺着他手腕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第48章认输
这两剑堪称石破天惊,敢以“星月”为名,也确实有动若风雷、开山裂石的气势,剑光到处,叫人目眩神迷。连骷髅剑主这等成名多年的高手,在他手下也讨不到什么好,足见这少年内力剑法皆尽精深,已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权兆得罪的人太多,此际他被闻衡刺伤,虽然都是皮肉轻伤,但一见血色,台下群豪立时高声叫好,欢欣鼓舞,恨不得叫人拿些酒肉、摆个流水席来庆贺庆贺。
倒是闻衡在他两步外站定,淡淡道了声“得罪”。
权兆面部抽搐,好不诡异,嘶声道:“阁下好功夫,只是老夫不见棺材不落泪,今日必定要与你分出个高下胜负来。”
闻衡笑道:“正合我意。”
两人同时疾冲向对方,长剑铮铮相交之声不绝,双方各尽全力,眨眼间已翻翻滚滚地拆了几十招。权兆身上带伤,但胜在有一把趁手的神兵利器,闻衡虽在剑法上压他一头,毕竟四年来未与宿游风以外的旁人对攻,临阵对敌经验稍差,又兼手持一把破铁剑,出招时难免受限。两方各有优劣,反而达到了微妙的平衡,一时竟打得势均力敌,难解难分。
权兆被闻衡压着打,眼见对方越战越顺畅,心道:“这小子只缺些历练,若不能立刻取胜,时间拖久了,势必对我不利。决计不能叫他看穿我的招数,需得速战速决才好。”
他心念电转,手上立刻使出了一招压箱底的功夫。
权兆手腕圆转,剑影霎时变作千万,鬼雾妖氛一般笼罩下来。闻衡视线一暗,但见剑影之外,剑格上那白惨惨的骷髅头也似活过来一般,层层叠叠地从四面八方压下来。其诡异可怖,难以名状,真如活人误入鬼域,换个胆子小点的,这时候恐怕腿都要吓软了。
骷髅幻影与剑光交融,既烦乱又恐怖,闻衡要寻找其中破绽,不得不盯着骷髅头仔细观察。好在白骨只有一个表情,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闻衡专注凝神片刻,蓦然挺剑,这回却还了一招纯钧派的“冲云破雾”,剑尖从虚虚实实的幻影中穿过,“铿”地一声格住了剑柄上那枚骷髅头。
幻影散去,权兆青白凹陷的脸上咧出一个鬼气森森的微笑。
他骤然发力,漆黑长剑像一条险恶的蝮蛇,随势绞上铁剑,骷髅头露出了满口白牙,咬住了后撤的剑尖,但听得“喀喀”几声脆响,长剑瞬间被绞成一堆碎铁片,闻衡手中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剑柄。
闻衡大概是头一次遇到这么荒唐的情景,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他居然没忍住笑了。
权兆:“……”
攥得生疼的手指稍微松懈下来,薛青澜轻缓地吐出一口长气,感觉后背上浮起一层薄薄的冷汗,被和煦的南风一吹,竟然遍体生寒。
论剑大会上的比试向来是点到为止,毕竟参会者都以“豪侠”自诩,轻易做不出蓄意伤人甚至下死手的事情。闻衡眼下这情形显然是不适合继续比,得换一把剑重新打过。权兆下意识望向陆红衣所在,却见她掩在轻纱衣袖下的纤纤素手微露,干脆利落地比了个手势。
白骨剑的剑尖本来已垂落半寸,忽地一抬,电光般疾刺向闻衡胸口。
温长卿霍然起身:“住手!”
可权兆哪里还听得见外面的声音,此刻他眼里心里都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闻衡必须死,至于他杀了闻衡后会被人如何指摘叱骂,那都是以后的事。
他出手极快,便是神仙也难救,闻衡翘起的嘴角还没有落下,剑锋已逼近他身前。电光石火之间,他只来得及向右迈开一步,步幅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同时弯腰侧身躲闪,那漆黑的剑刃堪堪擦着他的脖颈掠过,只差毫厘就能豁开他的动脉。
这一下闪避也算是拿捏得精妙绝伦,反应速度堪称巅峰。连权兆都没意识到这一剑落空,还顺着冲势继续往前,闻衡却已单手撑地借力,整个人腾身而起,飞过权兆头顶,落在他背后,顺手拔出了薛青澜遗留在擂台上的断剑。
权兆立刻刹住冲势,但已经晚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回身,就被闻衡从背后用剑架住了脖子。
那把剑只断了剑尖,两侧剑刃还是一样锋利损。而且它是垂星宗护法所用的配器,其坚硬锋锐,远胜过闻衡那把破铁剑。
“还打吗?”闻衡轻声问。
情势顷刻逆转,上一刻还是骷髅剑主眼看着要一击必中,下一刻,闻衡的剑马上就能切进他脖子里。
权兆没有回答,闻衡也没管他,自顾自道:“我不想跟你打了,你阴招太多。”
权兆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知是愤懑还是嘲讽的冷哼,闻衡笑了一下,说:“剑主若愿意放下手里那几根毒针,在下倒还愿意同你堂堂正正地较量一番,否则,我看咱们就不必白耗功夫了。”
“你!”
掩在袍袖里的左手即刻收紧,五根细如牛毛的骨针在他指缝中一晃而过。权兆多年累积下来的自负在这短短一场比试里几次三番地被他踩在脚下,此刻他看不见闻衡的表情,却莫名感觉那人的目光洞彻了厚重黑袍,一切鬼蜮伎俩在他眼皮底下都所遁形。
他下意识分出余光去看陆红衣,就这么一个细微小动作也被闻衡捕捉到了,若有所思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承蒙陆护法关照。”
他忽然撤剑,单掌前推,权兆只觉一股劲风从背后袭来,脚底蓦然一空,整个人被厚重内力凌空送了出去,正对着陆红衣的方向。闻衡含笑的声音还回响在他耳畔:“顺便替我多谢薛护法,这把剑我用着挺顺手。贵宗还有谁愿意以身试剑,尽管一起上来。”
这番话并未压低声音,在场诸人听得一清二楚,大感解气。一时间台下采声雷动,热闹非凡,纯钧派众人更觉扬眉吐气,这些日子来因中毒而生的忧思焦郁之气一扫而空,甚至有人兴冲冲地放言道:“岳师兄的功夫,横扫七派亦不在话下!说不定我们都不用上场,岳师兄一人便能为本派摘得‘天下第一剑宗’!”
“师弟慎言。”温长卿最初的侥幸劲儿已经过了,现在反而冷静下来,肃容道,“且不说单凭他一己之力难与众人抗衡,万一纯钧派真靠他一人夺得天下第一剑宗,我等还有什么脸面回山面见尊长?只会跟在师弟身后混吃等死的废物吗?”
更别说……岳持他早已不是纯钧派的弟子。他愿意出手相助,令纯钧派不至于在天下英雄面前蒙羞,就已经是念足旧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