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儿的小女儿娇态并不多见,彼此都是厉害的人,就算真是打情骂俏,也都是心照即止。只是这两天,得知自己的身孕,再知道宁毅的伤情之后,她虽然默默陪在宁毅身边没怎么说废话,但到得此时,才真正开口将这些原本她认为无须在意的东西发泄出来。
“妾身现在知道相公对那时的事情都看在心里,妾身心中想的那些弯弯道道,估计也瞒不过相公,想起来真是难堪……那时候妾身就当相公是个傻书生,读几本呆书,不会想事情,待人接物也不行,就想着……只要能控制住相公就行了,相公这等傻书生,哪里会是妾身的对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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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毅笑了笑:“现在也不是。”
“相公心中豁达,或许觉得那也是人之常情。可妾身现在想,要是这些能重来就好了,妾身一定好好对相公,妾身……想要学成真正的大家闺秀,想要相夫教子,妾身不想十八岁才嫁给相公,让别人说,相公娶了个泼辣的老姑娘。要是十四岁十五岁的时候就嫁给了相公那就好了,那样一来……那样一来……所有事情都不同,妾身就不会任性地拉着相公来杭州了……”
苏檀儿说着前面那些话时尽管有些哽咽,倒也冷静,只是说到这最后一句时,才终于真正的哭了出来,她双手捏起拳头放在身侧,微微颤抖,哭得厉害。这女子一贯高傲,虽然都是内敛在温婉的表象之下,但平素纵横商场,养成的人生观几乎也如宁毅一般锋利如刀,事情一旦发生,首先便只求解决之道,后悔的情绪,顶多只能叫做归纳或反省。但在这时,知道路途艰难,丈夫的伤势也很可能因长途跋涉而受牵连,竟是为这等情绪内疚起来。
宁毅叹了口气,挪啊挪的,往妻子那边靠过去,苏檀儿揪住他的衣服,咬牙饮泣着。
“我们会回去的,还有机会。”宁毅说了一句。
苏檀儿已经哭起来:“我现在想为相公生孩子了,想要相夫教子了,不想再逞强了,不想再做生意了,我已经不想自己了……可我现在又想,要是现在……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就是现在没有,以后有就行了,我这两天看见相公做那些事情,拼命想怎么出去,我知道相公被责任压着,虽然没有孩子的责任相公也会这样,可我真的害怕了……大夫说相公的伤势需要安心,需要静养,然后靠自己的身体撑过去。相公你为了逃跑的事情这样子劳心劳力,身体怎么撑得过啊……我有些相劝,可我知道根本劝不了……”
她在宁毅身边哭得厉害,压抑得厉害,因此身体颤抖得也厉害:“这两天,相公在问那些人事情,在计划着那些东西,我在相公身边……我在相公身边忍着不说话,心里一直有很多人在告诉我,说了也没用,说了也没用,只是让你更烦心,不能让你一边烦心做事还一边烦心我。可我又想,要是我像那些普通的女子就好了,就只哭着喊着不许你做这些,然后就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了……”
宁毅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知道说了没用的……”
“到忍不住的时候……”苏檀儿吸了吸鼻子,“到忍不住的时候,我就到帐篷里去躲起来,坐一会儿,忍住不让自己哭。婵儿她们都哭过好几遍了,她们想要过来劝你,我都把她们挡下来。我不想让你还要费力跟她们说话,还要劝她们,我也不跟你说没用的话,说话的体力也不想你耗掉……我本来也不想跟你说这些的……”
她说完这些,低声哭着,但比之方才,终究是好了一些。宁毅等了一会儿,说道:“我会好起来。”
苏檀儿摸了摸眼泪,但泪珠还是一直在掉,靠在他胸口上,点头道:“一定要好起来,若你好不起来,我也遇不上这样的相公了,孩子我也不要了,家也不要了……我原本就不是个好娘亲,弄得别人家破人亡的事情我也做过的……相公你给我记着,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了,你现在很累了可也不能喊累,还得撑过去。但撑不过去也没关系,我们就下去找你……”
她睁着眼睛盯着宁毅,温婉的瓜子脸上,樱唇紧抿。她以女子之身在商场上纵横,从来都是润物无声的风格,因为本身的样貌精致,又只是二十出头的少女,不似那等沙发果决的商人,但此时,只有那方才哭过的大眼睛里,流露出长期商场之上养成却一直收敛的执拗气息,与那温婉的面容混杂在一起,到只是给眼前人传递出一个更窝心的信息:这是你的女人。
宁毅笑了笑:“别小看你家相公,不管怎么样,我会活下来。这孩子你生定了。”
苏檀儿摸着小腹,随后往宁毅靠了靠,她另一只手揪着宁毅的衣襟,闭了眼睛,口中似乎在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似乎在祈祷什么,但山风吹过来,听不清具体的言辞。
天空之中绵云流转,夕阳霞火烧遍了天际与山脉水流,夜晚降临,逃亡者的营地当中,军队开始繁忙运作起来。第二天再度拔营,后方的追兵距离这边其实已经不算远,到得这天中午逼近时,他们开始从落单的难民口中得到一个消息,就在他们前方,那支最大的逃亡队伍,开始内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