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雾气萦绕在山林的顶端,微凉的空气里,有不知名的虫儿在轻轻的鸣叫,晨露滴下时,早起的鸟儿飞出了树林,在林野间上方穿行。
夜尽天明。
早起的农人推开房门的时候,附近州县的官兵、捕快们正陆陆续续地从大别山里走出来。不少的绿林人士偷偷选择了人少的方向逃离。
一夜的骚乱过后,大别山这一侧仍不平静,方七佛授首、方百花伏诛——捕快们又将她摔碎的尸身从崖下捡了一部分回来——这次围捕的首要目标消失之后,情况变得微妙起来。司空南等人率领的摩尼教部众不敢再与刑部众人接触——谁知道密侦司那帮疯子有没有真把几个总捕给煽动起来。至于一帮过来凑热闹的绿林人,这个时候身份就显得更加微妙了。
一部分原本就有着身份地位,与官府有着良好关系的武林大豪或许还能跟捕快官兵们有些来往。至于原本就犯了事而被通缉的匪人,刑部这边一开始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已经没有了需要顾忌的事情,哪里还会客气。当即便举刀相向,开始了漫山遍野的大清扫。
这一次持续数十天的布局,数天的围捕,最终干掉了方百花,却失去了活着的方七佛,甚至于人头眼下都还落在密侦司的手上。细细算来,劳师动众最后却吃了个亏,几名总捕在愤怒之余,也只能在悍匪、大盗身上寻些找补,顿时间,便有不少人倒了霉。
漫山遍野的缉捕当中,对于已经逃离的陈凡等人,刑部这边只派出了不多的人例行公事地追索,追兵中的主力还是司空南一系,宁毅与一众密侦司成员跟在后方骚扰了一阵,眼见周围刑部的力量渐弱,便也放弃了挑衅,赶快撤退。
其后在这夜晚的山林间,也爆发了好几次激烈却诡异的战斗,皆是围绕邓元觉尸身上的几本账目而来。参与者很难说清是哪一方派来,他们互相或认识或不认识,甚至也有刑部的内部人员参与其中。其中一本账目被撕烂,流出了几张残页,但也很难分清楚所有账目的真假。
对于这件事,大家便都有志一同地采取了暧昧的态度,往上的报告里没有它们的存在,此后参与的各方也不可能再提起。宁毅并没有牵扯到这件事里,他自然明白,这几本账册落到那些家族手中,引发的只是内讧,但若落到右相府,引起的便是暗地里的围攻与仇恨了——虽然动身之前秦嗣源曾提起过想要以账目制衡这些家族,但宁毅还是选择了置身事外,反正不是必须做到的任务,只说行动失败了就行。
至于密侦司与刑部两方,此时也开始保持距离了。三名总捕之中与宁毅打交道不多的樊重过来当和事老,想要要回人头,但宁毅自然不会允准,双方不欢而散。但总的来说,官场上的事情,翻脸复合都属寻常,只要不是把人逼向死路,宁毅也无所谓跟几个总捕撕破脸。
鱼肚白出现在天边时,五辆马车与八九名骑士沿着驿道缓缓而行。这个晨风清爽的早上,出现在驿道上的行人比往日里稍微多些,虽然说起来前前后后看见的三两人影大都是农人打扮,没有多少江湖气息,但马上的骑士们仍旧保持着警惕。
宁毅坐在第二辆马车上,目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斜斜地望向不远处的田野、河流与轻轻转动的水车。祝彪坐在前方御者的位置上,目光虽然仍旧保持着警惕,但已经比在山里的时候放松很多。
密侦司现在防的,不仅仅是有可能过来偷方七佛人头的刑部,更多的还是防备着已经得罪了的司空南、林恶禅杀个回马枪。早两天的时候听到林宗吾这个名字,宁毅等人还曾笑着说要将对方打一顿,现在看来,那边两个宗师级的高手,打是没法打了,能保住命就好。关于这点,宁毅回忆起来,有些想笑。
好在二十多把弩弓,加上榆木土炮才刚刚逞了威风,对方又不清楚自己底细的情况下,那边应该不至于轻举妄动。
另一方面,此役过后,若真的要宣传一下,心魔这个名字,未必不能与铁臂膀周侗之类的宗师比肩,甚至在有背景的情况下,可怕程度还犹有过之。
“我实在没想到,那时候……宁大哥你还真动得了手。”
马车前行,车帘边的祝彪叹了口气,随后也朝着这边望了一眼。宁毅的身边,便是装着方七佛人头的盒子。只是宁毅在想事情,片刻之后,才会过意来。
“我杀方七佛,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啊……”
宁毅望着车窗外:“密侦司这次的行动,对付摩尼教,说得过去,但深究起来,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刑部丢了方七佛的性命,其实还没什么大事,若人头也没了,才最麻烦。所以我逼刑部承认是我给他们收了烂摊子,他们只要承认,事情也就定性了。我不介意承认这件事是双方通力合作的结果……”
他顿了顿,随后依旧望着外面,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道:“刑部低头,就能离间他们跟司空南的关系……事情其实还不止这一点,但不管从那个方向说起来,方七佛的人头落在我的手上,都是最好的结果……是个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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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彪坐在那儿,抿了抿嘴:“我是说……没想过宁大哥你能动得了手……”
有这句强调,宁毅自然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转过头来,笑了笑。
祝彪振了振马鞭:“但不管怎么样,宁大哥,你真是条汉子!我佩服你……哎,你说,你们这些聪明人,真是一下子就能想到这么多事情的吗?”
“当然不是,只是经验带来的直觉而已。”宁毅笑了笑,随后想起一件事,“说起来,一开始发炮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吞云和尚了……他怎么样了?死了吗?”
“我也看到了。”祝彪哈哈笑起来,“那家伙被打懵了一下,但没死,后来不知道是不是跑掉了,当时太乱,我也没有注意。”
“这混蛋,要真一炮打死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宁毅也笑了起来,片刻,伸手揉了揉额头,随口道,“不过说起来,倒有一件事有点奇怪。”
“什么?”
“陈凡那小子,到底是怎么把方七佛救出来的……”
他只是微感疑惑,随口说过这句,但终究因为没多少情报,一时之间,倒也无从细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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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走云动,日头升上天空,逐渐变得大了。下午时分,位于小镇客栈的房间里,左厚文翻动手上拿到的账册,淡然地点了点头,过得片刻,才低声开口:“这么说起来,那个心魔宁毅,插手了这件事情……”
房间那边,樊重点了点头:“是的。”
“那宁毅,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