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拔腿就走,罗业反应过来:“我知道了。”
半山腰上的院落里,苏檀儿陪伴着正在哭泣的卢家妇人,正在细细安慰——其实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在丈夫、儿子都有可能已经去死的情况下,安慰恐怕都是无力的。
而在另一处议事的房间里,竹记情报部门的中高层都已经聚集过来,宁毅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觉得山谷中的人都没有问题。你们觉得自己身边的朋友都忠诚可靠。你们自己觉得什么事情便是大事什么事情就是小事,所以小事就可以掉以轻心。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是搞情报的!”
“你们现在或许还看不清自己的重要性,哪怕我已经反复跟你们讲过!你们是战争生死中最重要的一环!料敌先机!料敌先机!是什么概念!你们面对的是什么敌人!”
“女真人,他们已经开始南下,没有人可以挡得住他们!我们也不行!小苍河青木寨加起来五万人不到,连给他们塞牙缝都不配。你们以为身边的人都可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贪生怕死的人投靠了他们!你们的信任没有意义,你们的想当然没有意义,纪律才有意义!你们少一个疏忽、多一个成果,你们的同伴,就有可能多活下来几百几千人,既然你们觉得他们可信任可依靠,你们就该有最严格的纪律对他们负责。”
“霍婶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但不管是不是通情达理,卢掌柜可能还是回不来了。如果你们更厉害,女真人动手之前,你们就有可能察觉到他们的动作。你们有没有提升的空间?我觉得,我们可以首先从自己的弱点动手,这一次,但凡跟身边人讨论过未被公开消息的,都要被处分!你们觉得有问题吗?”
他这句话说完,房间里响起一阵的:“没有。”
宁毅敲打了几下桌子:“女真人要来了,我们会不会受到波及,很难说,但很有可能,有多少的准备,可能都嫌不够。打败西夏,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已经过早地进到了别人的视线里,这其实是最坏的情况,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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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没说完,门外有人报告,却是负责为他传讯的小黑,他走过来说了几句话,宁毅顿了顿,然后看了看房间里的众人:
最坏的情况,还是来了。
这一天,房间里的人中,没有几个听到那句话的内容,就算听到了,也不曾外传,然而这天晚上,谷中大部分人还是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由女真军队派来的使者已经抵达谷中,向小苍河传达最后的通牒。
听到这个消息,河谷中愤慨者有之,兴奋着有之,心头惴惴者也有之。没有经过上面的组织,罗业等人便自发地召集了士兵,开会打气,坚定斗志,但当然,真正的决策,还是要由宁毅那边下达。
这天夜里没有几个人知道宁毅与那使者谈了些什么。第二天,罗业等人在训练完毕之后按照预定的安排去上课,聚集一起,讨论这次女真大军南下的局势。
此时,女真大军调动的讯息河谷之中业已清楚。中路军宗翰、东路军宗辅、宗弼,都是直朝应天扑过去的,不必考虑。而真正威胁西北的,乃是女真人的西路军,这支军队中,金人的组成仅仅万人,然而领军者却绝不可轻忽,乃是身为女真军中战绩最为卓着的大将之一的完颜娄室。
此人在女真军中,战功赫赫,当初曾便是他生擒辽国天祚帝与耶律大石。女真两度伐武期间,他于太原、关陕等地胜绩无数,最擅以金兵为核心,辅以降卒、伪兵,扩大自身的打法,往往麾下兵将越打越多,在政治军事、战略战术上都极有手腕。即便在此时将星辈出的女真人中,他恐怕都是战术层面最强的那一个。
一如宁毅所言,打败西夏的同时,小苍河也已经提前落入了女真人的眼中,假如女真使者的到来意味着金国高层对这边的企图,小苍河的军队便极有可能要对上这位无敌的女真战将。黑旗军虽有七千人打破西夏十万大军的战绩,然而在对方那边,陆续打败的敌人,恐怕要以百万计了,并且兵力比在一比十以上的悬殊战斗,比比皆是。
一群人正在房间中讨论,门外渐渐传来说话的声音,那声音中有宁毅,也有几句稍显奇怪的汉话。众人停下讨论,门口那边,宁毅与身着金国官服的身影出现了。
“哗”的一声响,众人望着门边,一齐站了起来,那金国使臣明显愣了一下,宁毅环顾了里面的众人:“这位是金国来的使者,范弘济范使臣,范先生,这是我军中子弟。”他摊了摊手,“我们走吧。”
那范弘济看了一圈,笑起来:“果然不愧是英雄豪杰,无怪能打下那等战绩,哦,对了,范某想起一事。”
“哦?”
“离开云中时,谷神大人与时院主托范某带来两样东西,送与宁先生一观,此时这么多人在,不妨一道看看。”
那范弘济说着,后方跟随的两名卫士已经过来了,拿出一直挂在身边的两个大盒子,就往房间里走,这边陈凡笑咪咪地过来,宁毅也摊开了手,笑着:“是礼物吗?我们还是到一边去看吧。”
“无妨的无妨的。”
那两人身材高大,想来也是女真军中勇士,随即被陈凡按住,简单的推阻之中,啪的一声,其中一个盒子被挤破了,范弘济将盒子顺势掀开,有些许石灰晃出来,范弘济将里面的东西抄在了手上,宁毅目光微微凝住,笑容不改,但里面的不少人也已经看到了。
那是一颗人头。
房间内外沉默了片刻,隐约间,似乎有人的拳头捏得微微作响,宁毅的声音响起来:“这种东西带过来,你们是什么意思?”他的话语已经平淡起来,也已经不再阻拦对方,这名叫范弘济的使者笑着,端了那腌制的人头,走进门里去,将人头放在了桌子上。而另一名卫士也拿着木盒子进去,放下,打开了盒子。
房间里,所有人都平静地看着这边,范弘济的目光与他们对视,笑着扫过去。
“没什么,之前不久,有些人在云中府闹事,这是其中两位。他们想要在云中买下汉人奴隶,送回中原,这种事情,我们金国是不许的,但这两位是勇士,他们被抓之后,怎样拷打都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最终自尽而死。谷神大人感其勇决,甚是佩服,说,这可能是你们的人,托范某带来给你们认认,若真是,也好让他们入土为安。”
范弘济笑着,目光平静,宁毅的目光也平静,带着笑容,房间里的一群人目光也都平平静静的,有的人嘴角微微的拉出一个笑弧来。这是诡异到极点的安静,杀气似乎在酝酿、四散。然而范弘济不怕任何人,他是这天下最强一支军队的使者,他不必畏惧任何人,也不必畏惧任何事情。
桌子上,卢延年的眼睛睁开,静静地瞪着前方,空洞而死寂。
就在女真的军队扑向整个天下的同时,西北的这个角落里,时间,短暂地凝固住了。
小小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