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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翰已经很少想起那片林海与雪原了。
虎水(今哈尔滨阿城区)没有四季,那里的雪原常常让人觉得,书中所描写的四季是一种幻象,从小在那里长大的女真人,甚至都不知道,在这天地的哪些地方,会有着与家乡不一样的四季更迭。
知道得太多是一种痛苦。
宗翰是国相撒改的长子,虽然女真是个贫穷的小部落,但作为国相之子,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特权,会有知识渊博的萨满跟他讲述天地间的道理,他有幸能去到南面,见识和享受到辽国夏天的滋味。
这是痛苦的味道。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女真人生于这样的冰天雪地里,是老天给他们的一种诅咒。那时候他年纪还小,他害怕那雪天,人们往往走入冰天雪地里,入夜后没有回来,旁人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冰天雪地里有狼、有熊,人们教给他战斗的方法,他对狼和熊都不感到畏惧,他畏惧的是无法战胜的冰雪,那充斥苍穹间的充满恶意的庞然巨物,他的钢刀与投枪,都无法损伤这巨物一丝一毫。从他小的时候,部落中的人们便教他,要成为勇士,但勇士无法伤害这片天地,人们无法战胜不受伤害之物。
即便成为最强的勇士,在敌人面前,他依然是无助的蝼蚁。
直到十二岁的那年,他随着大人们参加第二次冬猎,风雪之中,他与大人们失散了。漫天的恶意无所不在地挤压他的身体,他的手在冰雪中冻僵,他的刀枪无法给予他任何保护。他一路前行,风雪交加,巨兽就要将他一点点地吞没。
直到天边剩余最后一缕光的时候,他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木柴堆垒起来的小房包。那是不知道哪一位女真猎户堆垒起来暂时歇脚的地方,宗翰爬进去,躲在小小的空间里,喝完了随身携带的最后一口酒。
柴堆外头狂风怒号,他缩在那空间里,紧紧地蜷缩成一团。
他就这样与风雪相处了一个晚上,不知什么时候,外头的风雪停下来了,万籁俱静,他从房间里爬出去。扒开积雪,时间大概是凌晨,树林上方有漫天的星斗,夜空明净如洗,那一刻,仿佛整片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身边是小小柴堆堆垒起来的避难之地。他似乎明白过来,天地只是天地,天地并非巨兽。
第二天天明,他从这处柴堆出发,拿好了他的刀枪,他在雪原之中猎杀了一只狼,喝了狼的血,吃了肉,在天黑之前,找到了另一处猎人小屋,觅到了方向。
一切都明明白白的摆在了他的面前,天地之间遍布危机,但天地不存在恶意,人只需要在一个柴堆与另一个柴堆之间行进,就能战胜一切。从那以后,他成为了女真一族最出色的战士,他敏锐地察觉,谨慎地计算,勇敢地杀戮。从一个柴堆,去往另一处柴堆。
长久以来,女真人便是在严酷的天地间这样活着的,出色的战士总是善于计算,计算生,也计算死。
数年之后,阿骨打欲举兵反辽,辽国是手握百万大军的庞然巨物,而阿骨打身边能够领导的士兵不过两千余,众人畏惧辽国威势,态度都相对保守,唯独宗翰,与阿骨打选择了同样的方向。
若这片天地是敌人,那所有的战士都只能坐以待毙。但天地并无恶意,再强大的龙与象,只要它会受到伤害,那就一定有打败它的方法。
不久之后,阿骨打以两千五百人击败一万渤海军,斩杀耶律谢十,夺取宁江州,开始了此后数十年的辉煌征程……
回溯过往,这也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期间,他很少再想起那一晚的风雪,他看见巨兽奔行而过的心情,其后星光如水,这世间万物,都温柔地接纳了他。
坐在山坡上的宗翰睁开眼睛,前方是蔓延的营帐,天空中星火如织,温暖的大地,横亘的山岭,看起来全然没有丝毫的恶意。在这里,人们不必从一个柴堆去往另一个柴堆,不必在天黑之前,寻找到下一间小屋,但他在这出来散步的凌晨,终于又看见那呼啸凛冽的北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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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计算不好距离下一间小屋的路程,人们会死于风雪之中。
四十年前的少年握紧长矛,在这天地间,他已见识过无数的盛景,杀死过无数的巨龙与原象,风雪染白了须发。他也会想起这凛冽风雪中一道而来的同伴们,劾里钵、盈歌、乌雅束、阿骨打、斡鲁古、宗望、娄室、辞不失……到得如今,这一道道的身影都已经留在了风雪肆虐的某个地方。
但女真将继续前行,寻找下一处躲避风雪的小屋,而他将杀死路途中的巨兽,啖其血,食其肉。这是天地间的真相。
四月十九上午,军队前方的斥候观察到了华夏第七军调转方向,试图南下逃跑的迹象,但下午时分,证明这判断是错误的,未时三刻,两支军队大规模的斥候于阳坝附近卷入战斗,附近的军队随即被吸引了目光,靠近支援。
但就在不久之后,金兵先锋浦查于百里之外略阳县附近接敌,华夏第七军第一师主力沿着秦岭一路进军,双方迅速进入交战范围,几乎同时发起进攻。
宗翰兵分数路,对华夏第七军发起迅速的合围,是希望在剑门关被宁毅击破之前,以多打少,奠定剑门关外的局部优势,他是主攻方,理论上来说,华夏第七军将会在四倍于己的兵力前尽量的退守、防御,但谁也没想到的是:第七军扑上来了。
这天下午,华夏军的冲锋号响彻了略阳县附近的山野,两头巨兽撕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