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技术的分量难以用钱来估算,购买的方式必然各种各样,交割起来也并不容易,一旦事到临头,谈判都要准备许久,这也是刘光世一方想要抢占先机的理由。而且他们既然愿意首先站出来响应华夏军的号召,也算是帮了华夏军一个大忙,在条件不离谱的情况下,内定个一两项技术,也绝不是没有可能。
于和中明白了这次交易的意义,内心火热起来,随后便专注地将心神投入了进去。
与此同时,师师去到湖边的另一处院落里,与宁毅在湖边的亭子里吃简单的午餐。
“刘家进场了。”
她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随后与宁毅详细说起了见面的过程,只在偶尔提起于和中时,言语之间有些遗憾。作为朋友,她其实并不想将于和中拉进这个漩涡里——尽管对方看来兴高采烈,可眼下这种局势,一旦有个意外,普通人是难以全身而退的。
“他又不是你儿子。”
宁毅这样说了一句,师师伸手打他一下。宁毅笑着摇了摇头。
“男人四十了,要有一番事业,风险越大回报越大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你把接下来所有可能全分析给他听,他做的恐怕也是一样的选择。所以啊,没必要这样那样的乱想。其实于和中这次入局,捡的是最大的便宜,简直傻人有傻福。”
“你一开始就准备了让人刘家入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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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是最合适的,不觉得吗?”宁毅笑了起来,“这次过来的大小势力,晋地是一开始就跟我们有关系的,左家左右逢源,但他背后站的是福州朝廷,必然不会在明面上第一个出头,其余一些势力太小,给他们好处,他们不一定能整个吞下去。只有刘光世,八爪章鱼,跟谁都有往来,这个众矢之的,只有他带头扛,效果最好。”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后又讽刺地笑笑:“说到出来打头阵,谢、石二位表面上为难,暗地里肯定要笑破肚子。这次大会做买卖,不能入场的以戴梦微、吴启梅为首,谁要带头跟我们交易,他们都会出来斥责一番。可私下里,刘光世、戴梦微早有协议,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刘家能得什么好处,戴梦微也少不了,所以啊,刘将军根本不怕被斥责,他们肯定在私下里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他是占了大便宜啊。”师师看他一眼,“武器技术你也真拿出来卖,军中其实都有些害怕的,怕教会了徒弟,反过来打死师父。”
“卖技术原本就是个入侵的过程。”宁毅拿筷子在师师头上敲了一下,“早些年就已经说过,我们这片华夏土地,基本的思维模式是玄学思维,思考的顺序是首先考虑整体,用整体来指导细节。而格物学的基础,是要从部分的认知慢慢扩张到整体,要一是一、二是二,不能靠想象。技术在其次,思维方式才是主体,没有这种思维方式,学了技术也会永远落后。当然,我们现在拿不下他们,消化不了,就让他们帮我们做一点前期工作,将来的思维改造可以更方便一点。”
“立恒真就这么瞧不上玄学思维……”
“也不是瞧不上,各有特征而已,玄学思维从整体入手,所以老祖宗从一开始就讨论天地,可是天地是什么样子,你从一开始哪里看得懂,还不是靠猜?有的时候猜对了有的时候猜错了,更多时候只能一次次的试错……玄学思维对整体的猜测用在哲学上有一定的好处和创见性,可它在很多具体事例上是非常糟糕的……”
宁毅挥舞着筷子,在自己人面前尽情地哔哔:“就好像玄学思维最容易出现各种看起来不明觉厉的高大上理论,它最容易产生第一印象上的倾向性。譬如说我们看到经商的人追逐财货,就说它导人贪婪,一有了它导人贪婪的第一印象,就想要彻底把它封杀掉,没有多少人能想到,把这些贪婪中的因素当成不好不坏的规律去研究,将来会产生怎样巨大的效果。”
师师想了想:“会没有人种地?”
宁毅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会产生叫资本主义的未来。算了,不说这个你不懂的。但是格物学的将来你已经看到了,我们过去说有人想要偷懒,想要造出省力的工具,是奇巧淫技,可技术本身是不好不坏的。《道德经》开篇就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是没有倾向性的,这世上所有事物的基本原理,也没有倾向性,你把它们研究透彻了,可以做好事,也可以做坏事。可玄学思维就是,看见一个坏处,就要打倒一系列的东西,就要堵死一条路。”
“又比如说你们最近做的戏剧,让你们写得好看一点好看一点,你们就会说媚俗,什么是媚俗?归根结底不就是研究人心里的规律?每一个人的内心都有基本的规律,把它研究透彻了,你才能知道这个社会上每一个年龄、每一个阶层、每一个大类的人会喜欢什么,你怎么样才能跟他们说话,你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从无知到有知,从愚蠢到聪明……”
“可也没有老是讨好他们的,你连诗都不让写……”师师嘟囔两句。
“现在是研究规律的时候啊李同学,你知不知道未来的工作有多重,过去这世上百分之一的人识字读书,他们会主动去看书。一旦有一天全部的人都读书识字了,我们的工作就是如何让所有的人都能有所提升,这个时候书要主动去吸引他们接近他们,这中间第一个门槛就是找到跟他们对接的办法,从百分之一到百分之百,这个工作量有多大?能用以前的办法吗?”
“人心的规律、一个人如何成熟起来的客观规律,是教育、文化两个大类发展起来的最底层逻辑,一个六岁的孩子喜欢吃屎,为什么?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就喜欢看女人,为什么?大家一开始都喜欢低俗,为什么?是什么样的客观理由决定的、怎么样能够改变?如果搞文化的人说一句低俗就把低俗抛在一边,那接下来他什么工作也做不成,低俗也好通俗也罢,背后映照的,都是人心人性的规律,是要一点一点,切片解剖的……嗯,你不用管切片解剖是什么……”
中午的阳光照射在凉亭外头,仿佛垂下的纱帘。宁毅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师师沉默下去,渐渐的露出缱绻的微笑。其实十年以前,宁毅弑君之后将她带去小苍河,两人之间也常有各种论辩与吵闹,当时的宁毅比较慷慨激昂,对事情的解答也比较大而化之,到如今,十年过去了,他对许多事情的考虑,变得更为细致也更为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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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的时候,师师也会疑惑,为何要考虑到这么复杂。华夏军尚未杀入中原,造纸作坊的能力也还有待提升,他却已经想到全部人都能念书之后的情景了,就仿佛他亲眼见过一般。
而对师师来说,若真让这世上所有人都吃上饭、念上书,那已经与大同世界相差无几了,他为何还要考虑那么多的问题呢?玄学与格物,又真有那么大的差别吗?
“……十年前在小苍河,你若是能说起这些,我或许便不走了。”
师师说起这句,宁毅微微顿了顿,过得一阵,也微微笑起来,他看向湖面上的远方:“……二十年前就想当个富家翁,一步一步的,不得不跟梁山结个梁子,打了梁山,说稍微帮老秦一点忙,帮不了了就到南边躲着,可什么事情都没那么简单,杀了皇帝觉得无非也就造个反的事,越往前走,才发现要做的事情越多……”
他轻轻点了点胸口:“人心里的规律啊,情理法啊,格物跟玄学的分别,从整体到部分还是从部分到整体……最终会决定一个世界面貌的,是已经深入整个族群潜意识层面的思维方式,几十几百年,所谓的进步其实都是跟这种东西做抗争的过程……妈的,我一个卖楼的,何苦来哉呢……”
他最后摇了摇头,嘟囔两句,师师笑着伸过手来覆在他的手上。暖风吹过湖畔的树木,人影便模糊在了纷乱的林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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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好的天气,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看傻瓜比武。曲龙珺和闻寿宾那帮贱狗怎么样了呢……
同一天的下午时分,宁忌坐在比武大会的会场边百无聊赖时,听到了后方的叫唤声。
“咻!咻咻!”
扁着一张脸的宁忌回过头时,围栏围起的外场边,昨天才受了刀伤的傻瓜壮汉正在向他发出这样的声音:“小大夫、小大夫,过来,过来……”
宁忌扁脸上惫懒的目光毫无波动,将脑袋调转回来,不再理他。
随后那壮汉便朝场内翻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