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毅看着他:“我想到了这个道理,我也看到了每个人都被自己的需求所推动,所以我想先发展格物之学,先尝试扩大生产力,让一个人能抵好几个人甚至几十个人用,尽量让物产丰盈以后,人们衣食足而知荣辱……就好像我们看到的一些地主,穷生奸计富长良心的俗谚,让大家在满足之后,稍微多的,涨一点良心……”
陈善均摇了摇头:“可是,这样的人……”
“你想说他们不是真的善良。”宁毅冷笑,“可哪里有真正善良的人,陈善均,人就是动物的一种!人有自己的习性,在不同的环境和规矩下变化出不同的样子,也许在某些环境下他能变得好一些,我们追求的也就是这种好一些。在一些规则下、前提下,人可以更加平等一些,我们就追求更加平等。万物有灵,但天地不仁啊,老陈,没有人能真正摆脱自己的性情,你之所以选择追求大我,放弃小我,也只是因为你将大我视为了更高的需求而已。”
房间里安静下来,宁毅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那么,陈善均,我的想法就是对的吗?我的路……就能走通吗?”
陈善均抬起头来:“你……”他看到的是平静的、没有答案的一张脸。
宁毅站了起来,将茶杯盖上:“你的想法,带走了华夏军的一千多人,江南何文,打着均贫富的旗号,已经拉起了一支几十万人的队伍,从这里往前,方腊起义,说的是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再往前,有无数次的起义,都喊出了这个口号……如果一次一次的,不做总结和归纳,平等两个字,就永远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空中楼阁。陈善均,我不在乎你的这条命……”
宁毅的目光看着他,眼中仿佛同时有着炽烈的火焰与冷酷的寒冰。
“我不在乎你的这条命。”他重复了一遍,“为了你们在老牛头点的这把火,华夏军在捉襟见肘的情况下给了你们活路,给了你们资源,一千多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有这一千多人,西南大战里死去的英雄,有很多可能还活着……我付出了这么多东西,给你们探了这次路,我要总结出它的道理给后世的探路者用。”
他顿了顿:“老陈,这个世界的每一次变化都会流血,从今天走到大同世界,绝不会一蹴而就,从今天开始还要流无数次的血,失败的变化会让血白流。因为会流血,所以不变了吗?因为要变,所以不在乎流血?我们要珍惜每一次流血,要让它有教训,要产生经验。你如果想赎罪,如果这次侥幸不死,那就给我把真正的反省和教训留下来。”
“这几天好好想想。”宁毅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
……
秋风飒飒,吹过夜色中的庭院。
从陈善均房间出来后,宁毅又去到隔壁李希铭那边。对于这位当初被抓出来的二五仔,宁毅倒是不用铺垫太多,将整个安排大致地说了一下,要求李希铭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对他这两年在老牛头的所见所闻尽量做出详细的回忆和交代,包括老牛头会出问题的原因、失败的理由等等,由于这原本就是个有想法有学识的书生,因此归纳这些并不困难。
只是在事情说完之后,李希铭意外地开了口,一开始有些畏缩,但随后还是鼓起勇气做出了决定:“宁、宁先生,我有一个想法,斗胆……想请宁先生答应。”
“嗯?”宁毅看着他。
话既然开始说,李希铭的神色逐渐变得坦然起来:“学生……来到华夏军这边,原本是因为与李德新的一番交谈,原本只是想要做个内应,到华夏军中搞些破坏,但这两年的时间,在老牛头受陈先生的影响,也慢慢想通了一些事情……宁先生将老牛头分出去,而今又派人做记录,从头寻求经验,胸怀不可谓不大……”
“有事说事,不要拍马屁。”
“……老牛头的事情,我会一五一十,做出记录。待记录完后,我想去福州,找李德新,将西南之事一一告知。我听说新君已于福州继位,何文等人于江南兴起了公平党,我等在老牛头的所见所闻,或能对其有所帮助……”
李希铭的年纪原本不小,由于长期被威胁做卧底,因此一开始腰杆子难以直起来。待说完了这些想法,目光才变得坚定。宁毅的目光冷冷地望着他,如此过了好一阵,那目光才收回去,宁毅按着桌子,站了起来。
“接下来给你两个月的时间,留下所有该留下的东西,然后回福州,把所有事情告诉李频……这中间你不耍花招,你家里的人和狗,就都安全了。”
宁毅的语言冷漠,离开了房间,后方,发鬓微白的李希铭拱起双手,朝着宁毅的背影深深地行了一礼。
宁毅离开了这处平凡的院落,院子里一群心力交瘁的人正在等待着接下来的审核,不久之后,他们带来的东西会去向世界的不同方向。黑暗的天幕下,一个梦想蹒跚起步,摔倒在地。宁毅知道,无数人会在这个梦想中老去,人们会在其中痛苦、流血、付出生命,人们会在其中疲惫、茫然、四顾无言。
可除却前进,还有怎样的道路呢?
……
马车在灯火的照亮下,穿过城市的街头,去往迷离的远方,天空之中,银河流淌。
对于这天幕之下的渺小万物,星河的步伐从不留恋,转眼间,黑夜过去了。七月二十四这天的清晨,辽阔大地上的一隅,完颜青珏听到了集合的命令声。
他与一名名的女真将领、精锐从营房里出去,被华夏军驱赶着,在广场上集合,然后华夏军给他们戴上了镣铐。
“上路的时候到了。”
华夏军的军官这样说着。
完颜青珏知道,他们将成为华夏军成都献俘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