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看到这一幕时,祁寄远比自己想象中冷静得多。
他收回视线,说了一声“抱歉”,掉头就走。离开没几步,身后就有脚步声追上来,还有裴俞声叫他的声音。
“祁寄!”
祁寄没有回头,越走越快,最后甚至到了跑起来的地步。但他还是没有快过身后的那个男人。
一双手臂从背后伸来,紧紧环住他,呼吸声近在咫尺,裴俞声低喘着唤他,声音异常沙哑:“祁寄……”
情绪堆积到极点,反倒成了极致的冷静。
祁寄冷冷道:“请放开我,裴总。”
似是被他的冷漠和敬称刺痛,身后的男人轻.喘一声,才低声开口:“我不会放开。”
低磁的声线落入耳畔,惑人不再,只剩刺耳。祁寄根本没有耐心再去想对方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他直接果断出手,抓.住腰间的小臂翻转外压,向人背后拧去。
这一招足以让普通人手筋酸麻、无力抵抗,但对裴俞声这种水平来说却发挥不了多少成效,至多能逼人将手放开。所以祁寄早有准备,连接下来一招都提前备好了。
但他却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掌下手臂直接被拧到身后,迫使对方动弹不得。这一招比预想中的效果更快更狠,因为裴俞声根本没有任何抵抗。
祁寄微一皱眉,虽有疑惑,却并未停顿,反手就要将人推开。
但不知为何,将对方手臂拧到身后时,祁寄的手掌外侧突然沾上了一阵湿黏的触感,身后没有一点反抗的男人也呼吸一重。
祁寄若有所觉,收回手,就看见了满满一掌的鲜红。
是血。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二少!你怎么跑出去了?你伤那么重……小祁?”
从大敞的别墅正门里跟出来的人,居然是赵明臻。
他惊讶地.整的裴俞声和满手是血的祁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
祁寄朝自己刚刚摸.到血的地方看去,男人套了一件浅色衬衫,虽然没穿整齐,但身后的深色.图案还是挡住了后背的具体情况,让人看不清伤势如何。
祁寄又多看了一眼,瞳孔猛然一缩。
他这时才发现,那些深色的痕迹并不是衬衫的图案,而是大片晕开的血痕。
他抬眼望向裴俞声,男人面色惨白,呼吸声越来越重。他的额上有大滴汗珠不住滑下,顺着紧绷的下颌轮廓滚落。
裴俞声疼得额角都暴起了道道青筋,却还强撑着张开毫无血色的唇,死死盯着祁寄,咬出两个字来。
“……别走。”
祁寄皱眉。
裴俞声到底怎么了?又为什么要对他说这种话?
赵明臻匆匆跑过来,担忧地看了一眼裴俞声的后背:“二少怎么回事?”
眼下绝非适合询问的时机,裴俞声的情况根本不容耽搁。赵明臻并不清楚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招呼祁寄:“小祁来帮个忙,把二少扶回去。”
祁寄动作稍一迟疑,手臂便被虚弱低喘着的男人隔着衣服轻轻.握住。
裴俞声的视线仍旧死死定在他身上,眼底甚至隐隐泛起了点点猩红。
祁寄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沉默地跟了上去。
他刚刚被情绪冲昏头脑,现下稍稍冷静,也终于记起了对方雇主的身份。
他不清楚裴俞声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但辞职之前,祁寄总还要想着那些尚未还清的欠债。
三人一同回到别墅,祁寄这时才发现赵明臻是穿着拖鞋跑出来的,玄关上第二双男鞋正属于他,别墅里也没有祁寄想象中的其他人。
不仅如此,祁寄还发现屋里有些乱糟糟的,客厅几个角落的东西都有被挪动的痕迹,还尚未恢复原貌。
赵明臻让裴俞声坐在沙发上,疑惑:“怎么又把衣服套上了?绷带还没换上……”
看着肩颈肌肉.紧绷,还在不住冒冷汗的裴二少,他又打住了自己的问题:“算了,二少先别说话了,节省体力。”
说着,赵医生帮人把上衣脱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沾了血的衣料从伤口上揭下来。
衬衫完全被脱掉的瞬间,尚在皱眉的祁寄都愣住了。
刚刚一抹一手血,祁寄心底已经有了一个预估,但亲眼看到男人真正的伤势时,他依旧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祁寄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几日未见,裴俞声居然会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那原本肌肉.紧实、轮廓完美的后背此时已经被重重叠叠的伤痕彻底撕开,每一道长长的伤痕都贯穿整个背脊,边缘还像爆炸一样裂开,留下参差不齐的破裂痕迹。裴俞声的后背几乎已经找不出一块好肉,整个背脊一片血肉模糊,虽然伤口上被抹了一层透明的药胶,但很多部位还是有鲜红的血液渗出来,有的地方甚至深可见骨,看得人触目惊心。
如此严重的伤势之下,不说剧烈活动,就算站稳都相当困难。也不知道裴俞声刚刚是怎么跑出去追上的祁寄。
饶是祁寄再怎么想同人撇开关系,也没办法在这样的伤势面前无动于衷。
“……为什么伤会这么重?”
赵明臻重新在伤口上涂抹着药膏,闻言有些犹豫,似是不知该不该说。
先开口的反倒是裴俞声。
他声音喑哑:“我回了一趟B城,这是我父亲打的。”
祁寄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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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赵明臻叹了口气,补充道:“是用手杖打的,还把棍上的倒刺放了出来,打的时候直接把肉给勾开了……”
虽然只是文字描述,他的话也足以.然。
惊愕之余,祁寄还捕捉到了一个词。
手杖?
他想起了之前那次两人在海边,裴俞声手臂上那道明显是被棍状物击打所形成的淤伤。
难道那一次也是裴父用手杖打的?
可裴父为什么要这么做?
祁寄不懂:“为什么会下手这么重?”
裴俞声正要开口,却被突来的闷咳打断,咳声牵扯伤势,更看得人心惊胆战,赵明臻担忧道:“不然我来解释……?”
裴俞声却看着祁寄,哑声道:“没事。”
祁寄不懂他为什么还要这样看着自己。这种视线让祁寄仿佛被重石压在心头,追得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裴俞声声音嘶哑,却不减清晰:“因为我和他出柜了。”
祁寄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出柜?
裴俞声又咳了一声,吓得赵明臻给他缠绷带的动作都微顿。
不只是伤口看着狰狞血腥,裴二少还因此伤到了内脏,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剧烈的疼痛。
但面上来看,男人却并未表现出来,连声音都如此冷静:“我告诉他我喜欢男人。他不同意,打了我。”
祁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该不该问,但男人的狰狞伤口在眼前挥之不去,犹豫之后,他还是道:“那也不该打这么重……您没躲一下吗?许阿姨也不同意?”
“她在欧洲开会,不知道我回B城的事。”裴俞声轻轻呼出一口气,气息间带着难掩的血气,“我没躲,这是必须的。”
祁寄不懂:“必须是什么意思?”
“清理门户的必要过程。”裴俞声道,“打完我就和彻底和裴家断了关系。”
“断绝关系?”祁寄微愕,“怎么会,这么严重……?”
裴俞声按了按眉心,神色间难掩疲倦,沉默一会儿后再开口,他的声音更加喑哑。
“如果不断绝父子关系,他就会在我身边无孔不入地安装摄像头,无时无刻不在监视,而我还不能抵抗他。”
断绝关系在法律上并没有多少效力,但对裴家来说,这却是一种宗族内部的正规程序。如果不这么做,裴俞声自己的所有势力都会受到直系父辈裴啸林的监控,甚至包括那些从许家继承的部分。
为了反抗裴啸林,他必须整.肃自己的力量。所以裴俞声才故意激怒裴啸林,让他在祠堂杖责被罚跪的自己,然后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主动完成清理门户的流程。
这种事听起来并不好理解,甚至很是匪夷所思。但祁寄听着,却想起了贺修曾经说过的,温初明当初被安排假死的事。
那时候拿两个年轻人的未来任意妄为的,也正是裴父本人。
想到这,祁寄忍不住道:“伯父还这么强势,那温先生岂不是很危险?”
话已经出口,祁寄才意识到不对劲。
裴俞声和温初明的事,哪里轮得到他来管?
但还没等祁寄将这话掩盖过去,裴俞声却已经皱眉问:“温先生是谁?”
祁寄抿唇,压下心头不适:“温初明先生。”
他以为裴俞声是在装糊涂,却没想到裴俞声仍是一脸疑惑,神色不似作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祁寄蹙眉:“裴总出柜不就是为了温先生吗?”
裴俞声的神情愈发古怪,原本低哑的语调也不由拔高了些:“我为什么要为温初明出柜?”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裴俞声甚至连祁寄怎么知道的温初明都不清楚,“你怎么认识他?因为贺修吗?”
祁寄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是赵医生之前告诉我,裴总因为温先生的过世,得了PTSD……”
裴俞声转头看赵明臻:“这是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虽然因为伤势过重而略显虚弱,周.身气势却并未消减多少。
赵明臻忙解释:“是上次来别墅给二少做体检的时候。那时还不知道温先生活着的消息,我们担心提起他会刺.激到二少的情绪,才没有说。”
裴俞声道:“我没有PTSD,检测量表不是已经出结果了吗?”
没有PTSD?
祁寄听蒙了。
赵明臻却点头:“对,是这两天刚出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告诉小祁。”
毕竟这些天他和裴俞声都在B城。
祁寄思绪有些混乱,满腹都是疑惑:“可那时候裴伯父不是拆散了你们两位吗?裴总还因为温先生去世的消息才失控……”
裴俞声看着他:“这是贺修告诉你的?”
祁寄顿了顿:“是我根据他所说内容的猜测。”
他主动道歉:“抱歉打探您的隐私……”
裴俞声抬手制止了祁寄:“不用道歉。”
他闷咳一声,看着祁寄,眼眸深不见底:“你会了解这些,我很开心。”
祁寄动作一顿,挪开视线,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直到包扎完伤口的赵明臻准备离开。
见他就这么要走,祁寄还是没忍住,问:“裴总的伤……”
“已经包扎好了,不用担心,内服的药我也放在了桌上。”赵明臻道,“注意事项我也告诉过二少了,等晚上换药时我再过来。”
祁寄顿了顿,没再追问伤势的注意事项。
他送赵医生离开,临走时,赵明臻还道:“抱歉小祁,之前信息不足,让你产生了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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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实并不是那样。”他拍了拍祁寄的肩,“二少会和你解释,不过也要注意别让他说话费太多力气,多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