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寄仔细地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发现对方真的没什么事之后才勉强松了一口气。他说:“赵医生刚刚打电话给我,说你昏迷了。”
裴俞声的神色不怎么赞同:“他怎么还和你说了?”
看着眼前男孩着急担忧的神色,裴俞声还是放软了语气,说:“我没事,大概是伤口没好全,加上工作忙,才出了点小意外,不用太担心,没事的。”
祁寄紧张地问:“伤口还很严重吗?”
裴俞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严重,已经换过药了。”
两人正交谈着,赵明臻也走了出来,他先和祁寄打了个招呼,又道:“二少,你还是做个全面的检查比较好,许阿姨去B城前也嘱咐过说让你注意身体……”
裴俞声不为所动:“等我先把这两天的工作忙完。”
对他这种不配合,赵明臻也只能叹了口气,没再多劝。他转而对祁寄道:“小祁,你过来,我带你去做个检查。”
祁寄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我?”
赵明臻点头:“药物残留的定期检查,不麻烦,正好我现在有空能带你去,大概半个小时就能搞定。”
祁寄已经习惯了检查,便没有多问。但他还在担心裴俞声:“那裴先生的检查是比较麻烦吗?现在不能做?”
“不麻烦,”赵明臻说着,看了裴俞声一眼,“也是半个小时,做完你们正好可以一起回去。”
裴俞声:“……”
祁寄有些纠结:“但裴先生现在是不是要忙着回去工作?还能延后半小时吗?”
刚刚还执意要去工作的男人终于松了口:“可以。”
他又摸了摸祁寄柔软的发丝:“那我们等下一起回去。”
祁寄点头:“好。”
裴俞声的全面检查要去其他楼层做,他被护士带走,祁寄则留了下来,跟着赵明臻一起。
不过祁寄却没有想到,说着要给他做检查的赵医生却并未将他带到诊疗室中。
之前因为不喜欢消毒水气味,祁寄没怎么来过医院,但他也曾在疗养院做过几次检查,好歹分得清检查仪器的模样,这回突然被赵医生带到办公室,他也不由有些纳闷。
而且在跟着人走进办公室时,祁寄还无意中瞥见了赵明臻后颈渗出的些许冷汗。
是因为刚刚裴先生昏迷的事被吓到了吗?祁寄正想着,却见赵明臻帮他拉开椅子,示意他坐,然后自己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要检查的样子,祁寄问:“不是要检查吗?”
赵明臻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检查不着急,小祁,今天让你过来,其实是有件事想告诉你。”
他顿了顿,道:“毕竟,你是二少治疗过程中最有效的助力。”
祁寄有些意外,但最让他没想到的还是赵医生说话时出奇的严肃。
想到对方打电话过来时的语气,祁寄那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什么事?”
“二少这次突然昏迷,除了伤口和过度疲劳,应该也还是和他的失眠有关系。”赵明臻说,,“二少最近的睡眠状况还好吗?我看他昨天也没把睡眠记录发过来。”
“这段时间倒也没什么异常,”祁寄道,“昨晚的话,应该是因为裴先生一直忙工作,没有回去,可能就没有休息好。”
他主动道:“我今天会去玫瑰别墅那边,陪着他好好休息。”
但直到听完他的最后一句,赵明臻的脸上依然没有多少喜色。
祁寄隐约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赵明臻摘下眼镜,缓慢地擦了擦镜片,才重新戴上。在这过程中,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小祁,我觉得这件事,可能还是需要告诉你。”
“二少的睡眠障碍我们一直在研究,但进展并不明显,最有效的治疗还是你的陪伴。”赵明臻缓缓道,“前段时间,我们和莫斯科的对口医院开展了一次交流活动,在他们的档案中翻出了一个几十年前的特殊案例,找到了一份检查报告和一个保存完后的脑组织切片标本。”
祁寄不太懂赵医生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不过他还是认真听着,问:“是什么案例?”
赵明臻又沉默了一下,才道:“那个病患,死于一种极为罕见的病症,名叫致死性家族失眠症。”
祁寄心里咯噔一下。
致死性……失眠症?
这个病名直接戳中了他心底的痛点。
“致死性家族失眠症是一种脑类遗传性疾病。患者发病时会彻底无法入睡,这种状态大约会持续三个月至一年左右,然后患者会在崩溃的情绪中去世。”
赵明臻说着,声音也渐渐变得干涩起来。
“这个病的近亲遗传率非常高,目前为止……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
祁寄听着,每个字音都如此清晰地灌入他的耳中,他却在本能地拒绝将这种残忍的病症和自己身边的人扯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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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无法入眠……不,不是的,不会这样。
但赵明臻接下来的话却彻底击垮了祁寄的防线。
“致死性家族失眠症的检测方式尚不成熟,还需要反复核实验证,我们暂时还没有给二少做这种检测。但……”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赵明臻开口时依然如此艰难。
“但我们查到了患者信息,莫斯科的那个病人……就是二少祖父的亲弟弟。”
近亲遗传。
祁寄哑口无言。
这四个字像通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理智上。
而那残忍的描述还在继续。
“二少的曾祖父也是因此去世的,只是当年医疗水平不够,没能查出病症,只当作突发疾病诊断,现在再看,才发现他也符合发病症状。”
赵明臻说:“除了两位已经去世的长辈,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个病症在裴家的遗传状况,二少的祖父没有失眠症状,而他去世的叔祖父没有后代。所以现在重点需要检查的,可能就是二少和他的父亲。”
祁寄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也晃得厉害。
他还是死咬着不愿承认:“但裴先生现在的失眠不是彻底无法入睡,他还是能睡着的……”
赵明臻放轻了声音:“这个病的平均发作年龄在三十岁到五十岁左右。”
裴俞声还没到发作的年龄。
所以他现在的症状,也不能作为否决患病的依据。
室内一时沉默了下来。
许久,祁寄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现在也还只是推测吧?而且就算再怎么说,我们这么早就知道了信息,肯定也可以预防才对……”
赵明臻苦笑了一下。
他劝过太多对医生和当下医疗水平抱有过高希望的人,却也未曾料到,有一天要这么劝自己身边的人。
“是这样的,小祁。”他说,“我没有说二少的意思,我们现在谈的是这个病需要被了解的客观信息。致死性家族失眠症并不属于精神和心理类别的病症,它是一种脑类病变,是由朊蛋白基因变异造成的疾病。”
“而蛋白质的萎.缩受损是不可逆的,人体组织受到伤害后无法再进行反向修补。”
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像小说里讲的那样,一颗就能起死回生。人体是个极为复杂的组织系统,遭受任何损伤都会留下痕迹。
“这是生理上的病变,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赵明臻说,“这个病症很罕见,但在全世界范围内也有一些实例。我们搜集了所有能找的病例,目前为止,发作后的生还率……”
他顿了一下,声音沙哑。
“是零。”
祁寄彻底僵住了。
他来医院的路上就一直惴惴不安,直到见到裴俞声本人,才稍稍放下些心来。他原本以为是虚惊一场,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种幸.运。
他早该知道的。
自己从来都与幸.运无缘。
“这件事……裴先生知道了吗?”
祁寄勉强挤出了这一句完整的字音。
“没有。我们还没能确定病症的遗传与否……现在只能先让大家做个心理准备,也好积极配合之后的治疗。”
赵明臻顿了顿,低声道:“不过以二少的能力,这件事其实很难瞒得住,他早晚会知道的。”
祁寄不想浇灭所有希望,他近乎迫切地问:“现在还没有确定,对吧?检查还没有做,就不能把可能说成结果,虽然遗传率高,但裴先生的祖父也健健康康的……”
赵明臻勉强笑了笑:“对,我们还要检查。”
祁寄说服了自己,也得到了赵医生的肯定,明明是个正面结果,他却还是忍不住盯住了对方。
他直觉赵明臻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赵明臻沉默了一会,又艰难地开了口:“不过二少的祖父,几十年来从未出现过睡眠障碍。”
“倒是二少和他父亲……从年轻时起,就出现了很严重的失眠症状。”
他越说声音越轻,说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和那位病发的叔祖父一样。”
那声音虽轻,却如同针锥一般,一下一下狠狠刺在祁寄身上。
绝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之时,祁寄突然开始痛恨起了自己。
他明知道自己是带着霉运的。
为什么还要靠近裴先生?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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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放一下参考文献:[1]刘志军.(2012).致死性家族性失眠症的临床特点及prnp基因突变分析.中国临床神经科学,20(6),653-657.
[2]吕成.(2012).湖北省致死性家族性失眠症—家系临床、病理及基因突变的研究.(Doctoraldissertation,华中科技大学).
[3]彭彬,吕成,杨真真,吴旭,陈新山,&卢祖能,etal.(2012).致死性家族性失眠症一例的临床、病理及基因特征.中华神经科杂志,45(8),570-574.
[4]张锦,韩俊,史晓红,郭万申,夏胜利,&石琦,etal.(2009).河南省致死性家族性失眠症家系的流行病学调查及遗传规律研究.中华流行病学杂志,30(1),1-5.
另:本文架空,纯属虚构,逻辑为剧情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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