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死性家族失眠症的检查还在继续,裴俞声仍然要一遍又一遍地经历那些监测和问询。
但其实在治疗方面,他自己并未花过太多心思,真正花了大力气来推动进展,是裴家。
裴家派人收集了几乎所有的同类别病例,查阅了大量的相关资料,将理论整理得相当齐全。但了解越是深入详实,这个病给人的观感也就越发恐怖。
裴俞声和裴啸林与确诊患者的相似之处越来越多了。
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以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遗传性朊毒体病具有基因先发性,先发性是指同一个家族内部,被遗传的子代的发病时间会比亲代更提前。这个提前的时间大约在十年左右,裴俞声的叔爷爷去世时是六十多岁,而如果两人真的被确诊,那可能……
可能裴俞声根本等不到五十岁,就会病发。
恐惧如同无比冰冷的蚕,一点一点啮噬着所有人的心。
裴家在B城找了许多资历深厚经验丰富的医学专家,特意对此进行了专家会诊。但相比起B城的紧张气氛,裴俞声本人对病症进展的关注却要少了许多。
虽然裴家几次三番劝他回去,裴俞声依然选择留在了S市。一方面,和谐医院和华杉医院的两个团队已经在这个病例上达成了实时共通,就算和谐医院需要病人的实体数据,有裴啸林一个人在也已经足够。而另一方面……裴俞声只有在S市才能睡得着。
因为这里有祁寄。
原本在祁寄的陪护治疗下,裴俞声每日的睡眠时间已经基本能稳定在三个小时以上,较之前而言,这已经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进展。但自从致死性家族失眠症的相关检查开始后,裴俞声的睡眠再次受到了影响。现在,他只能在抱着祁寄时才能睡得着。
也是因为得知了裴俞声此时的睡眠状况,裴家才没有强硬地将他带回B城。
虽然回B城的事被一拖再拖,不过裴俞声倒是听从了裴家另一方面的建议。他开始逐渐减少公司的事务,工作强度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大。
裴俞声转而开始处理另外的事,用更多的时间去安排起了祁寄的未来。
而对这些安排,祁寄尚不知情。
转眼便进了年关,又到了要迎接新年的时间。只不过因为病症的缘故,新年这团圆喜庆的气氛也被冲散了许多。
之前裴俞声在国内时,都会每年轮流去爷爷和外公家过节。今年他该去香江.的许家,但他却一直没有要走的打算。
等过了小年,祁寄也和他提起了这件事:“裴先生打算怎么过春节?”
“年底有个合约要签,去欧洲那边,大概一周左右。”裴俞声说,“除夕和初一我应该都在欧洲。”
“欸,春节也有工作吗?这也太辛苦了。”祁寄有些心疼。“那这两天多休息一下吧?”
祁寄还不知道这些天裴俞声只要他不在就睡不着的事,只知道对方的忙碌和疲惫很明显。
听见祁寄的前半句,裴俞声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好。”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次欧洲的合作也并不是非他不可,更关键的原因,还是裴俞声不打算去许家那边过年。
以他现在的情况,去了也只会影响亲人的心情,还不如不出现,让大家能安安心心地过个节。
腊月二十五,裴俞声动身前去欧洲。这次并不是云图的合作,而是裴俞声以星海高层的身份去谈的一笔签单。如今他已经是星海董事会的一员,虽然和星海董事长及副董的关系暂时还没有公开,但因为清蒲湖园区的成果,裴俞声的资历也没有再受到什么质疑。
加上正值国内春节,高管的出差意愿不强,裴俞声这次主动出差,倒也算是解决了一个麻烦。
虽然这次的合作并不能算清闲,但因为时差的缘故,欧洲入夜时国内正好是白天,经常忙到彻夜不休的裴俞声,倒是有了不少和祁寄通话的时间。
祁寄今年要去于奶奶家过年,这也是裴俞声能放心出国的原因之一。临近春节,祁寄没少去于奶奶家帮忙布置,除了打电话,他每天也会给裴俞声发照片和小视频。
薛爷爷写的春联,于奶奶做的八宝鸭,米多夫带回来的熊皮大氅,艾瑞克新买的唐装,还有那些睡瘫在地暖木地板上的猫咪们,一睡醒就把祁寄当猫薄荷舔。
这些烟火气十足的点滴片段,温柔地烘烤着裴俞声的冬天。
和祁寄有关的每一个瞬间,都让裴俞声更多爱他一点。
祁寄发的最多的就是猫咪的照片,除了于奶奶家收养的那些猫咪,还有上次遇见温初明时碰到的两只小白猫。猫崽养伤除虫其实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但那只受伤的小猫后来又得了细小,一直住在医院里,没受伤的小猫因为之前一直和它在一起,也被留院观察,到现在还没能接出来,祁寄没事了就会跑去医院看它们。
那只大猫偶尔也会在祁寄的照片中.出现,不过它并没有留在医院,因为不喜欢和人接触,大猫仍旧在野外独自生活,只是定时会回来看看两只小猫,祁寄有时也会喂它些吃的。
没过多久,裴俞声的手机照片就被猫咪填满了。他给祁寄发消息:【还漏了只猫咪没有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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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莓emoji]:【?漏了吗?】
过了一会儿,祁寄又回:【齐了呀,没有了,都发过了!】
裴俞声:【你拿好手机,把前置摄像头打开,拍一张。】
他给人留了一点照做的时间,才说:【然后发给我。】
[草莓emoji]:[图片]
裴俞声很快收到了那张照片,照片上,小朋友正一脸茫然地看着摄像头。
他笑了笑,回信息:【好,这下齐了】
[草莓emoji]:【……】
祁寄这才明白过来最后一只猫咪是谁。
时不时的,裴俞声也会给祁寄发些东西,比如浓如油画的云,落满了白鸽的广场,还有哥特式的古建筑。祁寄闲暇时很喜欢看这些,不同的风景总能激发他的灵感。
当然,会得到他最热烈回应的还是各式各样的欧式甜点。
有次裴俞声买了一对袖扣,也拍照发给了祁寄。那两只袖扣是一大一小两颗碎钻草莓的样式,别致且精巧。
祁寄见了照片就道:【好漂亮!】
他喜欢一切和草莓有关的东西。
裴俞声拿出其中一枚袖扣戴好,又拍了张照。
他穿的是一件深色西装,和袖扣倒也相衬。照片发过去,祁寄很快回了消息:【海豹鼓掌.jpg,好看!】
祁寄还惊奇:【这个草莓是蓝色的哎,没有用红色】
裴俞声莞尔,拿过手机回他。
【嗯,和你一样,是奇迹。】
那边的对话框又显示了好久[对方正在输入中]。
就是裴俞声看不到对方,他也能想象出小朋友耳尖泛粉的模样。
时间悄然无声地滑过,距离拉远,检查也不用再做,于是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祁寄和工作,倒显得轻松了很多。
不过等异常顺利的商谈工作提早结束,回国时间可以提前除夕时,裴俞声还是放弃了休息几天的机会,选择了返回S市。
虽然每天都有图像和声音,但裴先生还是想和他的小朋友再近一点。
只是这些天来欧洲一直在下雪,航班也被大量延误或取消,裴俞声就没有提前和祁寄说,怕人再空等一场。
不过幸好天气还是放晴了一会儿,让飞机得以顺利启程。
等飞机抵达S市时,都已经是深夜了。
裴俞声回到玫瑰别墅,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他原本想给祁寄打电话,却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信息。
男孩照旧在和他分享照片,照片里热闹又丰盛,满眼喜庆的红,是个十足圆满的新年。
裴俞声又抬头看了看四周。
临近春节,保洁和阿姨们也都放假了。加上原本没人要在除夕夜回来,别墅里也没有置办什么年货,满眼都是冷冷清清的模样,连抹亮色都少见。
这个电话就也没有急着拨出去。
裴俞声还没打电话,却又接到了裴妈妈.的电话,裴妈妈和几个哥哥现在都在香江过年,许家人都忙,这也是一年到头少有的团聚时刻。
“我没事,妈,嗯,睡着过,您不用担心。”
裴俞声坐在沙发上,头顶暖色的灯光打下来,落入眼中,却不知为何平添了一分冷白。
电话那边也很热闹,许云池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赶在现在给裴俞声打了个电话。除了她,裴俞声还和几个舅舅在电话里聊了几句,拜了个年。
新春将至,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整个世界都在欢庆团圆。
等这个电话打完,时间就更晚了。裴俞声看了看表,再有半个多小时,就要到跨年的零点了。
他照旧把祁寄发来的照片保存下来,又多看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不再去打扰祁寄。
裴俞声并不在乎这些节日或者什么特殊时刻,但他不想让祁寄的节日被破坏。
这该是个再欢乐不过的热闹时刻。
只不过因为监视计划被中止,所以裴俞声现在连多看一会儿小朋友都不能了,只能把男孩发来的照片保存下来,反复看翻。这也导致了裴俞声现在并不清楚祁寄在做什么,不知道男孩等下会怎么跨过零点,不知道对方要守岁,还是要早睡。
抑制那种冲动很难,真的很难。
但裴俞声还是逼.迫自己放弃了对祁寄的监视。
爱会催生欲.望,爱也要战胜欲.望。
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待了一会儿,裴俞声最终还是重新穿上了外套,他怕自己再在家里多待一会儿,就会忍不住去调看前几天的监控,还不如出门走一走。
裴俞声自己开车去了海岸边的那座木屋,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失眠时的去处,也是上回他带祁寄来过的地方。
只不过自从有了祁寄,裴俞声就再没有来过这里。
比起之前的清冷安静,今夜的海岸区却热闹了许多。S市市区禁止烟花燃放,只在近郊画出了几片可燃放区,这里正好是其中之一,虽是深夜,海岸区的广场上仍然人山人海,挤满了不少来看跨年倒计时烟花的人。
裴俞声没去凑那个热闹,小木屋所在的地方距离广场大约五百米左右,这里的海滩是他租下的私人区域,进入需要过一道指纹密码锁,只会通过他和祁寄的指纹。
所以海滩上还是没什么人,只是隐隐能听见一些广场上喧闹的动静。
马上就要到零点了,人群都很兴奋。
裴俞声背对着光走在海滩上,举目远望,海仍是那宽阔的海。岸边的灯火映照下来,在起伏的海面上铺成粼粼的波光,温柔地汇聚在一起,又被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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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海滩上走了一会儿,转身折回岸边的小木屋,准备去换一双软底的鞋,再踩一踩沙。
木屋里一应俱全,水电也还供着。裴俞声一打开门锁,屋内的灯就自动亮了起来。
他低头去鞋柜中找鞋,窗外的喧闹声一阵高过一阵,连这海滩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在这远远的喧闹声里,裴俞声却听见了一些近处传来的细微声响。
是门锁被打开的“咔嗒”声,和轻微的脚步声,夹杂在远处那兴奋的倒数声里。
裴俞声动作一顿,转身回头。
其实理智也能想清楚可以进入这片海滩的会是谁,但那些意料之外的惊喜依然在瞬间冲破了极限。才刚刚被拿出来的软底鞋无声落地,这世间所有声响都不见了,只有聒噪的心跳声如此清晰。
门外那个裹着温柔夜色从梦中走出来的人,是祁寄。
祁寄显然也没想到裴俞声会在这,面色见难掩惊讶,他开口想要问些什么,却正撞上了那邈远的钟声。
零点,古钟敲响,万家同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