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钢厂的事故调查结果和处理意见公布了。
设备缺乏保养和维护,操作员发现异常未能按要求上报……原因一大堆!
负责生产和安全的大小领导免职得免职、处分的处分,连工艺设计师都被扣罚了两个月工资。
「可这有什么用呢?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烤成焦炭!」
米小莱坐在办公室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电脑屏幕上赔偿名单,感觉自己化身成一名电焊工,而冯俊杰的名字就像电焊火花一样,让自己不敢直视又不得不凝视。
迷离的泪花不时涌上眼眶,却法控制,从眼角上声滑落而下。
她曾经那么习惯——加班时,他在这个办公室里陪伴自己的身影。他的笑、他的衣服上铁锈的味道、他开朗的笑容——仿佛永远塞在自己心里。
即使儿子晓军重病在床,他都像一座山一样稳稳地让自己依靠。
家里只要有他在,就永远塞满了快乐,他给儿子当小马骑,和儿子玩积木,输了耍赖被儿子追得满屋子跑。
而现在,整个世界仿佛突然变得空荡荡起来,成为一片黑暗死寂的沙漠。
挥之不去的一个个记忆片段,总是在不经意间涌上心头,刷牙时仿佛他就在身后拍一把自己,吃饭时,仿佛他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走路时,仿佛他又把自己拉向路边摊。
事故后,米小莱的双手就出现了轻微的颤抖,越是抑制,越是抖得厉害。
她缓缓地握住鼠标,却发现自己不再具备往日那份从容。每一个按键都仿佛承载着她心底尽的哀伤,每一个按下去的声音都宛如刺痛她心脏的敲门声——是自己的爱人来了吗?
报表完美地展示在她面前,她凝视着那一串串黑色的数字,却法将它们变为有意义的数据。
她试图专注于工作,从中找到一丝安慰,但思绪却在情感的漩涡中迷失。
一串串数字因眼神涣散而变得模糊起来,变成了一排排烟云,幻化出一个个模糊的面容,可是一仔细看,却又变回那一串串冰冷的数字。
米小莱感到喉咙干涩,不知不觉地经常呼吸停顿,像是在水下挣扎般,总要憋闷得不行时,才下意识地记得需要张口喘息几下。
悲伤如同一只形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心脏,让感觉血液似乎难以流淌。她不禁用颤抖的手捂住了嘴巴,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呜咽声。
米小莱一个月瘦了七八斤,若是往日,同办公室的女孩肯定会不吝赞美上几句,可现在,没有!
事故发生后,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在刻意地维护着往日的氛围。可是越是这样,米小莱越能察觉到他们的“刻意”做作。
偶尔对着镜子,米小莱发现自己的眉宇之间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眼圈浮肿。因最近眉头总是紧蹙,双眉之间已经出现了细密的皱纹。
米小莱的手指意识地敲击键盘,发出清脆的声音,好像走廊里冯俊杰的脚步声
「你走路怎么总是这样!」米小莱抗议道,提醒他好多次了,他却总是答应而从来不改。
看着屏幕上的报表,她想竭力集中注意力,可内心却如同海上翻滚的暴风雨,法平静。
对暴风雨的恐惧她再熟悉不过了,海边渔民家庭的每个孩子都恐惧,害怕出海的父母从此杳音讯。
米小莱又感到了那种边际的恐惧,它如同菜刀一样切割着她的心灵,心脏的每一次脉动都让她深切地感到坠入深渊般的助。
最近在梦里,她感觉经常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白鼠——中学生物实验室里试图逃跑的那只,在慌乱的学生中躲闪着那些鞋子,休闲鞋、运动鞋、皮鞋、凉鞋,每一双鞋底都沾满了恶心的口香糖和槟榔口水。
她的身体在强行支撑着、四处奔逃,却总是迷失在数的脚步之间,找不到回家的洞口。
米小莱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从容的会计师了,而是一个被痛苦深深折磨的灵魂。如同窗前桌子上的残烛,它在勉力维持着发出最后的微弱光芒,泪流全身,自知法抵御恐惧黑暗的来袭。
又过了两天,赔偿款终于下来了,整整十一万元。
齐美华得知消息,第一个冲了过来,拿着欠条要走了五万元。
米小莱根据冯俊杰留在家里的账本,还完所有欠款,看了一下余额,还剩下不到三千元。
「哎……这钱留着给晓军上学用吧!」米小莱心里的大河在默默地流淌,浩浩荡荡,不知道从何而来,又要流向何方。
下班了,米小莱骑自行车,后座驮着儿子从托管处回家,一路上默默语,突然,儿子开口说:「妈妈,谢谢你和爸爸。」
「晓军,你为啥这么说啊?是不是又想爸爸了?爸爸去武山筹建新钢厂了,过半年就会回来的。」
晓军没说话,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紧紧地抱着米小莱的腰,将脸贴在妈玛德后背上,眼泪润湿了米小莱的衣服。
米小莱神情恍惚,一不小心就闯过了红灯。
“吱……吱……”
一辆灰色的桑塔纳轿车,轮胎在水泥路面上发出瘆人的摩擦声,在米小莱前面两米处一个侧翻,米小莱感到被撞得眼冒金星,像一张纸片一样飞了出去……
「这是哪啊?阿杰……你等等我!」
黑暗中,米小莱看见了冯俊杰的身影,急忙狂奔了过去,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黑影回头了,是冯俊杰,脸色如此冰冷,让米小莱感到似乎坠入了冰窟。
「我让你去三清观给青玄道长还原,送去三万块钱,你为啥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