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学龄少年遣京投外婆 黑乙未家难学艺为求生(1 / 2)

功过千秋 三个日头 8116 字 2023-09-12

功过千秋

(纪实)

王晶

题记:

历史如大江大河蜿蜒曲折一泻千里永不复返。

但她淌过的每一个瞬间都有泥沙沉淀,这就是她每个瞬间的印痕,故历史需要积淀……

而这,已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历史积淀……

什么个人的冤屈,家国的恩怨,经过历史的沉积都已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历史本身。这是这个民族这个国度一段真实的秘史……

第二章四兄妹学龄少年遣京投外婆

黑乙未天塌地陷学艺为求生

本来我们兄弟姊妹四人由国家安排抚养培育,可在太原大哥还没有学上,二哥又到了学龄。据后来母亲说当时征求她意见要把我们分开来培养,母亲坚决不同意,她在里边跟人家闹,坚决要求把我们都送回北京。人家说这么多孩子送回北京交给谁又由谁抚养呢?母亲说有我妈呢,就这样我们被一股脑儿从太原送回了北京外婆家。

那是一九五三年的冬天,我只有五岁半。前面的过程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三辆三轮车载着白头妈带着我们兄弟姊妹四人和行李,停在了东四头条胡同中部的一个老北京院落清水脊式的小门楼前。乌漆的两扇大门已有些斑驳,朱底木雕的门联“忠厚传家久诗书续世长”却还清晰。门下两级低矮的石阶,高高的门槛儿,两边门框下书箱门墩儿上雕着一对儿互望的石狮。

不知是谁上前叫的门,“咯吱”大门开处首先迎出来一位个儿头不高,气度不凡的老太,只见她头梳得黑亮,天质白皙,身着时下女干部流行的两排扣列宁装,脚下却是放过足的三寸金莲,操着一口南京口音的北京话:

“阿呦,可算回来了……这么些年你们都跑哪去了唦……快,快,到家了唦……”

她一边叨念着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忙招呼着,白头妈一见她不由泪流满面,忙撇开我们跳下车迎上去叫道:

“老太太……”泣不成声的要给她磕头,被她一把扶起来两人竟抱头痛哭,转而白头妈抽泣着忙招呼我们:

“快,快,快叫婆婆,这是你们的外婆呀……”

大哥年龄大自然都记得,早跳下车来扑上去叫“婆婆”,二哥和姐姐也跟着跳下车怯生生围过去叫“婆婆”,婆婆一把都搂到怀里早已泣不成声。

我被车夫抱下来放到了三轮车的外侧,他们忙着往下卸行李帮忙往里搬也没理会,我站在第一辆车的右车轮后和第二辆车前轮之间,乍到一个陌生地界儿两眼一抹黑,我傻呆呆站着不敢动。

还是婆婆哭了一回一看眼前的孩子连连嚷道:

“不对唦,怎么少了一个?怎么少了一个唦……”

站在一旁的白头妈也看到了,因为她们个儿都不高,被眼前的一溜三轮车挡住了视线看不到我,白头妈也有点急眼喊我的声音都有点叉噼了:

“幸儿呀,幸儿呀……哪儿去了?……”

还是随后跟出来年轻漂亮的二舅妈转到三轮车外侧才看到我,忙说:

“这儿还一个呢!”

白头妈也忙迎过来叫道:

“诶哟,我的小祖宗哦,吓死我了!这要把你丢了可让我怎么跟老太太跟你娘交代哟……”

白头妈一把拉住我胳膊忙送到老太太身边说:

“在这呢在这呢,幸儿呀,快叫婆婆,这可是你亲外婆呀……”

我不记得叫没叫婆婆,也不知道外婆是什么意思,倒好像婆婆看了看我说:

“像,像,太像王大胖子了……”

二舅妈也跟着说:

“是像,太像了!”

婆婆赶忙说:

“好了,好了,快回家去……进去,进去,都进去……”

我不知道王大胖子是谁,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像他,但大概就是因为像他,从这一刻起我在婆婆以至舅妈们的心底深处投下了阴影……

就这样从这天起我们兄弟姊妹四人和白头妈在外婆家算落下脚来了……

落下脚才慢慢看清外婆家的样子,这是座落在东四头条胡同中部的独门独院儿,门牌13号。从大门外截着影壁看不到院儿里边,影壁一端靠东墙,跨入大门西向进到院儿里,对着的是南墙儿下平顶的厨房东窗,转身正面是高大的北房,有三层台阶;拐过来是和北房连通的一大间西房,连带的一小间西房顶到南墙,门窗被厨房半遮半掩的好像躲在旮旯里的一间房,整个儿西房一层台阶贯通到底;而东面只有高大的墙没有房,南端连着影壁和门楼儿。这道墙和上房的东山墙之间有一条一人宽的夹道儿,像一条尾巴甩到后边,拐进去是有一个蹲坑的茅房和隔着屏风堆着杂物的大半间堆房。

影壁后沿东墙搭建着葡萄架,葡萄架前西侧与上房之间有一棵高大的芙蓉树,树下沿东墙堆放或半埋半掩着大大小小许多花盆儿。进门儿到上房一水儿青砖墁地,平平整整。

这院儿里在我们被送回来之前,公公、婆婆带着二舅一家不知怎么住法儿,应该也还宽宽绰绰的。我们这一来把西屋一大间整个儿腾出来,由白头妈带着二哥、姐姐和我三个小的儿住,而大哥竟然被安排在上房,睡到公公的大床里边去了。

都安排住下来后,我才好像慢慢明白这就叫家,有自家住的屋子,有自家活动的院子,有自家的大人,而我们是自家的孩子。大人们除了要干他们的事儿,还要管我们这些孩子的吃喝拉撒睡,可大人跟大人什么关系怎么回事就又不大明白了。反正我们平时都跟着白头妈,都是白头妈管我们,白头妈,其实是二哥后来对她的称呼,我们那时管她就叫“妈”,妈也处处呵护着我们,我以为她就是我们的妈。而妈跟婆婆什么关系不知道,反正就是一个白头发跟一个黑头发管我们的老太太。

白头发的妈长年穿着竹布大襟袄儿,腰里常围着围裙,除了照顾我们生活,还要帮黑头发的婆婆操持家务做饭什么的,像听喝儿的干活儿的。

黑头发的婆婆起先在外面还做什么事情,穿着时下女干部那种两排扣的列宁装,她本来个儿矮,再系上腰带倒有点儿像裙子,而脚下虽放过足仍不失为三寸金莲,虽然穿着挺时尚的小脚皮鞋,走起来还是一扭一扭的走不快。她在外边干的事儿在当时还算得上是大事儿,嘴边常挂着“刘清扬”“制鞋合作社”什么的,原来她那会儿跟着当时妇女界的大人物刘清扬,在街道上办了制鞋合作社,发动妇女为抗美援朝制作军鞋,可是轰轰烈烈的干了一回呢。

抗美援朝一结束,她们的制鞋合作社也跟着结束了历史使命,一时间纳鞋底子的三角夹板被退回来,在院儿里堆了好大一堆,后来婆婆不知是送还是卖,反正让人拉走了一大部分,人家在东四六条开了一间鞋铺,剩下的被堆到北屋后边茅房那大半间堆房里。因为我们的到来婆婆也没精力在外面再做什么,只是保留了一个街道积极分子,主要精力就是操持这个家操持我们这一大帮孩子。

起初的两年,生活还感觉挺平稳。公公在铁道部做顾问,人看起来很威严,一脸学究气,而习过武的身板透着身手不凡,每天早早起来,穿着丝绸睡衣戴着线织睡帽在院儿里大榕树下打两趟太极拳,才洗漱更衣,吃了早点夹着皮包戴好礼帽去上班。

二舅风流倜傥,年轻帅气,在外贸部工作,更是领一代时尚,他又兴趣广泛多才多艺,只要他在家,时不时能听到他引吭高歌当时的流行歌曲:

“十五的月亮,升上天空哟……”

“美丽的姑娘见过万千,独有你最可爱……”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好姑娘……”

他还爱玩儿黑管、萨克斯什么的洋乐器,时不时也能听到他吹吹,如果是静下来了,你去看他准在鼓捣什么精密玩意儿,不是修表呀就是照相机什么的,还置办的全套儿工具。有一天下班时节大门外传来“嘀嘀嘀嘀”急促的按汽车喇叭声,开开门看时,竟然是二舅骑回来一辆崭新的大红摩托车,后面还围了一圈儿看新鲜海儿的街里街坊,那年月一般市民能骑上摩托车,还是大红色的,“突突突”一溜儿烟跑起来得多威风多招眼呐!可是到家门槛太高车子太沉进不来,围观的街里街坊七嘴八舌头的出主意,其实二舅早自有点子,倒真是有热心的,跑家去拿来工具帮着二舅“噌吧噌吧”就贴着门框把又高又厚的死门槛锯下来了,然后贴着两边门框做了卡子变成了活门槛,二舅先把门槛斜搭在两层台阶上,顺坡就把摩托推进来了,然后再把门槛插到卡槽里,看热闹的莫不竖起大拇指称“聪明聪明”。从此二舅早上出去把大门槛拔出来斜搭在两层台阶上,直到晚上回来推进摩托车才把大门槛插回去。这倒也好,一家人出出进进乐得不用迈高门槛儿了。

要说婆婆过日子那可是真有一套,过去大户人家的日子怎么操持怎么过不知道,而今收缩到东四头条这小门小户的虽然没那么大铺排,内里的“架儿”却不掉。厨房虽说不大,却盘了几乎占到半间两大两小四个火眼儿的大灶,后面两个大火眼儿做饭外平时墩着大铁壶烧水,前面两个小火眼儿常年燉着两只黑钴子吊汤,什么鸡汤鸭汤骨头汤,除了每餐的配汤凡烧菜烹调用的都是汤而不是水,这样厨房常年也就飘散着诱人的香味儿。

不同的时节婆婆还安排自制当时当令的配餐食品,春夏之交草莓便宜之时,她带着二舅妈在院儿里厨房前洗草莓晾草莓,然后做草莓酱供早餐抹面包抹馒头片儿;夏季太阳充足时,她和白头妈蒸好多大馒头码到北屋廊檐下晒,直晒得馒头齐刷刷长出大白毛,然后封到小缸里发酵做甜面酱,家里吃面调味从来没去外面打过酱。还趁着夏季菜蔬便宜,买来黄瓜、洋白菜、芹菜、尖椒、扁豆豇豆等等洗干净码到泡菜坛子里,煮开花椒盐水晾凉兑上白酒倒进泡菜坛子做泡菜;仲秋蟹肥时节,婆婆会买回一些小螃蟹洗刷干净放到坛子里,倒进配制的佐料和酒封上口,先听到那些小螃蟹刷啦刷啦的在里边挣蹦,而后就渐渐的安静下来,这样腌制上一段时间打开来看,那些小螃蟹个个像红脸儿醉汉任人摆布。婆婆揭开它们的壳儿,去掉螃蟹腮、沙包、内脏,用剪子从对称的中间一铰两半个,裹上打好的鸡蛋,放到油锅里“欻拉”一炸,立马香气四溢,就是吃不到,口水也不由自主的下来了;入冬前婆婆会张罗着和白头妈腌雪里蕻腌水疙瘩做萝卜干儿……更别说平时江米酒什么的是常要做的了。

平时一日三餐在婆婆的调剂下,一家人吃得顺口舒坦。当然顿顿开饭还是有上下区别的,公公婆婆带着二舅一家在北屋上房大圆桌,端饭上菜的是我们的事儿,而后白头妈带着我们在西屋下房吃。饭菜也不太一样,好菜只有上房不吃了才能端给我们,否则我们只有闻味儿的份儿。

不过有一次,不知是别人送的还是谁买的不对,大对虾身带一圈一圈黑色斑纹,油焖出来颜色还是淡粉发白,上房说色香味都不正,整个儿撤下来他们不吃全便宜了我们,可吃到嘴里确实感觉不大对味儿。

还有一次,婆婆不知要做什么菜,拿两毛钱让我到胡同口副食店去买芋头。那会儿我也就六岁多,平生第一次独自拿钱去买东西,又不知道芋头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儿,又怕忘了,就“芋头,芋头”念叨着一路小跑儿,“叭”不知被什么绊倒摔了个马趴,爬起来不知怎么就念叨成“鱼头,鱼头”了。到了副食店,本来不知道芋头是什么,东瞧瞧西看看,嘴里念叨“鱼头,鱼头”,正好走到卖鱼的那儿,人家正把大胖头鱼的头分割下来,吆喝着:

“鱼头咧,新鲜的大鱼头”

“鱼头?鱼头!嗯,就是这个吧?!”

我迟疑地把手里攥着的两毛钱递上去,不想人家用马莲穿了一个大鱼头递给我,还说:

“小孩儿,提(念i)拉好了呵”

我像干成了一件大事儿,心里美滋滋的提拉着大鱼头一路蹦蹦跳跳的回来给婆婆交差,哪知婆婆一见大鱼头“噗嗤”竟乐得直不起腰来,胡撸着我的头说:

“傻孩子,我让你买的是芋头唦,在卖菜的那儿,要烧肉用的,煮熟了蘸白糖吃也成……好了,好了,两毛钱买回来一个大鱼头,也不,今儿中午就给你们红烧鱼头吃吧。”

嘿,不知是我干成的这件“大事儿”可乐还是婆婆那天心情不,反正我没挨骂中午我们还捞了一顿红烧鱼头吃。

自打我们从太原回到北京,哥哥姐姐很快就都在东四四条小学入学了,大哥插班在高小,二哥和姐姐上初小。只有我不到学龄,每天眼巴巴的看着哥哥姐姐去上学,好生羡慕,白天一个人留在家里独自玩儿,要不就缠着白头妈讲故事。白头妈跟着婆婆洗衣做饭的还有一大堆家务活儿,哪得空闲,只能边择菜啦边做针线啦边给我讲故事。什么“屁屁香”啦,“劈山救母”啦,别看白头妈没文化不识字,肚子里稀奇古怪的故事还真不少。她还教我不少歌儿呢,什么:

小白菜呀/地里长呵/两三岁时/没有娘啊/跟着爹爹/好好地过呀/就怕爹爹/娶后娘啊/娶了后娘/三年整呵/生了个弟弟/比我强啊/弟弟吃面/我喝汤啊/端起碗来/想起亲娘/亲娘想我/一阵风啊/我想亲娘/在梦中啊……

不知怎的,这歌儿唱着唱着就泪眼汪汪的了。也有挺哏儿的:

从前我打你家门前过/你拿盆儿水来就往外泼/一泼泼到我皮鞋上/两边的人儿就笑呵呵/(音符)7676567552/7676567555

第一次到你家你不在/你家的老黄狗咬了我一大块/第二次到你家你不在/你家的老婆婆扣了我一锅盖/第三次到你家/哦真不赖/你在那大门口把我等待

……

这期间白头妈还夹杂着给我讲她自己的故事:

在这个家里,不知缘何除了二哥、姐姐和我,所有人都管白头妈叫“刘奶奶”。可她不姓刘,娘家姓岳,是地道的北京城郊农民家庭,住下清河,她官名岳节贞,早年没了爹娘,跟兄弟一起靠侍弄祖上几亩薄田度日。年轻时梳一条大辫子,可漂亮了。她从小不让人裹足,一双大脚尽管利索能干,可那时代没人敢要,直到二十九岁好不容易经人说合,找了个通州姓贺的婆家,男人三十几了还是光棍儿,也许新婚第一天干柴见烈火太过亢奋,第二天新郎下河洗澡不期说水太凉激着了,竟然就这么一命呜呼了。新婚丧夫,婆家为稳住她,说是把个本家侄儿叫贺起旺的过继到她名下做儿子,可她不愿留在那伤心地守活寡,心一横把头盘成籫儿出来做老妈儿,这样一来二去就到了我们家。先是带二哥,有了姐姐看不过来,又请了一位帮办张先生,后来又带我,到我们举家迁往香港时只有她了牵挂能跟了走,所以她一个保姆除了大哥带我们仨。

她不知道我们一家为什么要去香港,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要从香港回来,只知道回到天津港口,一下船就被人接到港口附近一个小楼儿里控制起来,失去了人身自由,又要把我们四个孩子生生地和娘分离开来。临别我亲娘一头给她磕到地上,把我们兄弟姊妹四人全托付给了她,而后她带着我们一起被送到了山西太原……再后来就是又一起被送回北京外婆家。

我那会儿小,不懂人间这些关系这些个事儿,只知她日夜呵护着我们,对我们最好,她就是我们的妈,我们就叫她“妈”。每当我听她讲新婚丧夫的故事,就搂着她脖子,偎依在她怀里,娇嗔地慰藉她:

“妈,不难过,别伤心,等我长大了赚钱养活你,和你结婚……”

她也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有时眼里还闪现着晶莹的泪花却笑着说:

“傻小子,说什么傻话,屁大个孩子你知道什么叫结婚?不过……等你长大了一定要记住,新婚那天千万千万不能下河洗澡……”

也许我童言忌打动了妈,也许那时哥哥姐姐们天天得上学,只有我一天到晚的不离妈左右,她走哪儿我跟那儿,她也走哪儿都带着我。那时她的亲弟弟,她让我管他叫舅舅,是东安市场里峨眉餐厅的员工,她到舅舅那儿去也都带着我。

从东四坐当当车,到金鱼胡同,进东口过了吉祥剧院就是东安市场的北大门,对门儿是天义顺酱园,西面把边儿是稻香村,东面把边儿的是东来顺儿饮食部,里面卖奶酪啦,杏仁豆腐啦什么的,特别是奶油炸糕,一进东安市场北门空气里就老飘散着那逗人馋虫儿的香味儿。

那会儿东安市场是四边露天的大棚,棚下两边四周分布着五花八门的各种商铺,光怪陆离的令人目不暇接。沿着中路往前走差不多到中部往东拐,一个红门脸儿就是峨眉了。在这里跟着妈我好像平生第一次下馆子,平生第一次吃锅贴儿,不知怎么小心灵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现在看起来其实锅贴儿不过是峨眉最普通最廉价的快餐,可我当时怎么就觉得这东西那么好吃那么香,以至这辈子一说锅贴儿就想着东安市场峨眉的,其实妈也就带我去过一两次,倒是每次都在一进门儿门厅靠窗户的第一张桌儿,我要不坐在妈腿上就得跪在凳子上才够得着吃锅贴儿。舅舅在一旁叭嗒叭嗒抽着旱烟和妈说着话儿,并不和我们一起吃。

而舅舅每到休息日骑车回乡下他家,总要先顺路来看看妈。他骑一辆后衣架宽宽的那种发了黑的老式旧自行车,到了并不上来敲门,而是扯着嗓子喊:

“幸儿呵,幸儿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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