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松问:“这是什么意思?”郁柏走到兄长旁的空位坐下,内心的迷茫竟找不到可以表达的恰当方式。但是这位纸片人哥哥,在他的认知里,接近于一个年长版的自己。他相信自己把心事告诉他,就像告诉十几年后、更富有生活经验、拥有更多人生智慧的自己。“你知道,”郁柏说,“我不是我,我又是我。你知道的,对吧?”“……”郁松没想到他会主动揭开这件事,顿了一秒即答道,“是的,我知道。”兄弟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表情中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郁松直奔重点地问道:“所以是什么情况?你要找的人,不是警官吗?”郁柏说:“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是他,但今天有一个很恐怖的发现,有可能我要找的并不是他。”郁松并没有追问细节,而是问:“那你要怎么办?”郁柏陷入了沉默。郁松犀利地问道:“你准备换个爱人吗?”“!”郁柏吓了一跳,脱口道,“当然不!”他只是乍然间被某个发现惊到了,需要找个地方独自躲起来安静一下。发现自己有可能找错人的那短短一个多钟头里,他在一种自责、惶恐、怀疑的复杂情绪里,他认为自己背叛了谁,但又不知道自己背叛的究竟算是谁,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茶梨驱车离开郁柏家后,非常失望且生气,但本着追求真相的专业精神,他又把车开回来署长家。小院开着门,署长躺在正冲着门的摇椅上,在凉爽的穿堂风里睡午觉。四周蝉鸣不止,院子一角种着的瓜果垂下。茶梨也没惊动他,绕过他身边,直接到高中生房间去,高中生果不其然又躺在床上打游戏,被闯进来的茶梨吓得手机猛然掉下,砸到了脸,痛得呲牙咧嘴。茶梨先是走到近前,仔细盯着他的脸看了看,郁柏说他俩长得像,有什么特殊含义吗?高中生摸着被砸疼的鼻子,习惯性毒舌说风凉话:“哟,是吵架了还是分手了?这么快就被我说中,是不是来找我哭的啊?”茶梨拖了椅子坐在床边,一只脚踩在床沿上,威慑十足地说道:“现在,你把郁柏在你房里做过的事,说过的事,统统跟我交代一遍。”高中生:“……”茶梨说:“给你买汉堡。”于是高中生开始回忆,过于简略的版本还不能让茶梨警官满意,警官需要的是所有蛛丝马迹,精确到了郁柏是哪只脚先迈进门来,都要高中生想起来。高中生快崩溃了,差点要当场戒断汉堡。好在茶梨得到了有效信息,放过了他——郁柏看了他的作业册封面。这个细节很突兀。茶梨把作业册拿过来,上面只写了高中生的名字,没有别的东西。茶梨自言自语道:“什么意思?”高中生也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夸大地说道:“他看到了我的姓名,一下子就眼睛瞪得像铜铃。他不喜欢我的名字吗?你帮我带话给他,他要是给我买一辆新的变速自行车,我可以改个名。”“不要再玩游戏了,把作业好好写完。”茶梨心里有事,不再理他,丢下册子,转身走了。高中生听声音判断他不会回来,又躺下继续玩手机。离开时,茶梨路过署长身边,老头还在呼呼大睡,汗衫被穿堂风吹起来,显得很宽大,空空荡荡。戚风路888号。郁松说:“既然你清楚自己的心意,那这也没什么值得烦恼。”郁柏道:“有些事,我还要再想一想。”“有的事需要想。”郁松道,“关于你喜欢警官这件事,应该不需要想。那晚回来后,你告诉我们说你对一位警官一见钟情,当时你的态度,我就知道你不是在闹着玩。车祸后就更不用说了,你像个绕着他转的陀螺,还装了永动机。”郁柏道:“一见钟情那件事,是这里的我所独有的记忆,我其实没有那一段感受。”兄弟俩安静了片刻。“你那里,”郁松忽然问,“也有一个我吗?”“没有,那里的爸妈只有我一个孩子。”郁柏直接回答了他,但又说道,“我从小就很想有个哥哥,我想象中的哥哥,就是你这样的。”“原来如此。”郁松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笑了笑说,“我想象中你长到二十五岁上下,也是你现在的这个样子。”他拍了拍郁柏的肩。郁松问:“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郁柏做了决定,说:“跟随我自己的心意,我需要做一个更坚定的自己。”“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郁松笑着点点头,又问,“你们最近又在查什么案子吗?好像又很忙。”郁柏简单跟哥哥说了下,茶梨发现精神疾病在诺亚城里像病毒一样四处蔓延,他们想查找到造成这种情况的源头。郁松脸色一时又凝重起来,说:“那你们要加油,需要帮忙随时跟我说。”茶梨家露台上,回到家的茶梨警官,坐在太阳伞底下吹风,金渐层跳到他旁边的矮几上趴着,他伸出一只手随意地撸猫,另一只手端着回来路上买的一杯奶茶,喝了两口,啧啧,没有郁柏帮他点单,怎么奶茶好像都变难喝了,什么看人下菜碟的奶茶店,再也不去了。金渐层被撸得舒服,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你名字太难听了,”茶梨跟猫咪聊天,不自觉地就夹子音起来,说,“怎么会有可爱小猫咪,名字叫小强?你那主人还是文学系高材生,都不知道给你换个名字。我给你换个名字好不好啊?”他把猫咪抱到自己腿上,文采大发地思索了半天,头顶灯泡一闪,说:“叫你小金好不好?你看你是金色的!”猫咪OS框,冷漠脸猫猫头。茶梨实际上是在苦中作乐,自言自语道:“我应该找他要精神损失费,钱就免了,把猫给我吧,反正也不是他的猫,是郁柏1.0的……郁柏1.0很喜欢我的,肯定不介意把你送给我……说不定1.0都比他喜欢我呜呜呜。”茶梨说着便开始飙泪,先是蹦了几滴爆米花泪,然后变成呲花,最后汇聚成了两撇水龙头。“……”郁柏站在露台入口,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只好站在那里等茶梨哭完。终于茶梨关了水龙头,还把猫举起来在脸上擦了擦泪,宣泄了一番,感觉好像好多了。郁柏发出一声:“咳。”茶梨头也没回,也不理他。他厚颜无耻地走过去,太阳伞下只有一把椅子,他只好站在伞底下。茶梨这才瞥了他一眼,说:“你回家拿的东西呢?”郁柏诚实地说:“没有东西要拿,那是我找的借口,我当时想自己待着冷静一下。”茶梨道:“现在冷静了吗?”郁柏说:“冷静了。”“好。”茶梨开始进行财产分割,说,“猫归我,你带来的零食点心和小玩意全拿走,我才不要那些烂东西。”“什么小玩意?”郁柏问完,就反应过来了,茶梨是在说一些计生用品。两人自然都想起昨晚才刚刚做过的终极大题,顿时心情各异。茶梨是更生气,郁柏则是有点内疚,只顾着处理自己的情绪,忽略了茶梨的心情。“我把猫的命名权无条件让给你。”郁柏说,“至于那些小玩意,你不想和我一起用了吗?我以为你……你昨晚看起来很喜欢。”他以为这话会成为情侣间的润滑,茶梨却认为这话是在讥讽自己,登时大怒,什么狗男人!他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喝道:“你给我去SPA!!!”他抱着猫一跃而起,一个回旋踢就冲着郁柏踹了上去。郁柏听到让去SPA,就提防着他的动作,闪躲了下,他是躲过去了,旁边一盆花被踢中,咻——成了天边的一颗流星。郁柏:“……”茶梨:“……”茶梨盛怒之下飞踢,也没想到自己的力度如此之大,立刻说:“我不是故意的。那个花盆……不会砸到人吧?”郁柏道:“应该不会,漫画里这样的流星很常见,如果这也有会砸到人的隐患,早就被家长举报整改了,我只听说过家长举报狼吃羊,还没听说过举报狼每一集都变成流星,说明这种流星安全性还是比较高的。”茶梨:“??????”一句没听懂,茶梨道:“你……是不是在嘲讽我?”郁柏说:“我哪有?”茶梨说:“你就是有吧……你是不是觉得纸片人不会难过啊?”他把猫丢给郁柏,拔腿走了。“乖,你自己玩。”郁柏对猫说,并把猫放下,也跟着茶梨进房里去。房间里,茶梨用了几步路的时间把眼泪憋了回去,见郁柏进来,冷酷地说:“我不要你了,你搬走,也不要再去警署上班了,我不会让你顺利通过实习期。”郁柏说:“哪个实习期?有一个我已经转正了。”茶梨说:“转正就
不能开除了吗?结婚还能离婚呢。”郁柏科普说:“离婚还有冷静期。”茶梨果然跟着跑偏,道:“离婚为什么还有冷静期?都要离婚了还怎么冷静?能冷静的人根本不会结婚吧?”郁柏诡计得逞,摊手说:“我也不知道啊,男同不能结婚,我是在网上看那些异性恋说的。”“你们三次元真是乱来!”茶梨忽然反应过来郁柏在故意岔开话题,道,“不对,你们三次元的男人才乱来!你究竟为什么这样对我?你害我今天很伤心,我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郁柏欲言又止,有些事他无从解释,一旦开头就要揭开全部的事实,而那些,茶梨不一定想知道,或者根本就不想知道。小情侣正在闹不知所谓的别扭,分区警署打来电话,重案组组长在电话那头,情真意切地呼唤茶梨的名字,说:“没你不行啊!”茶梨冷漠道:“有事你们自己处理,什么事也找我!我在谈恋爱!我在和渣男吵架!你有什么事能比这个更重要?”组长在八卦和正事之间摇摆不定,道:“要不你和郁柏路上把架吵了,到了当事人那里就不要吵了,行不行?等和好了跟我报备从吵架到和好的始末,让我也听个乐子……不是,为你们开心一下。”从昨天晚上开始到现在,辖区内发生了十几起自杀相关报警,巡警和重案所有值班人员都派出去处理这些事了,最新一起报警,没有人手能去处理,组长才不得不把在休周末的茶梨揪起来去工作。郁柏问:“现在怎么办?”茶梨做决定道:“当然是先做事,做完事我们再吵,先存档,我们刚刚吵到哪里了?”郁柏说:“我害你今天很伤心,你从没这么伤心过。”茶梨:“……”郁柏诚恳道:“对不起,是我的错。”茶梨摆手说:“存档存档!回来再继续吵。”郁柏开车,茶梨在副驾看组长发来的资料,搜索轻生相关词条的IP地址,跟踪到是一户祖孙家庭,警情中心研判,认为应该是七十余岁的祖父在搜索相关内容。茶梨看了看郁柏,想到他也告诉疑似曾有过类似经历,便问道:“你对最近这些事,有什么看法吗?”“真要我说吗?”郁柏一早就有些自己的想法,没有说出来的原因是他认为这问题没有解决的办法。从他们调查到的情况来看,整个诺亚城的厌世情绪越来越普遍,丰盈的社会财富,发达的文明程度,催生了对个体较高的要求,人们在个人需求和社会需求之间很容易产生错位,这必然会催生一部分的心理和精神问题。像茶梨和郁松,是自我价值与社会需求一致的幸运儿。大多数人没有这么幸运,自己想要实现的东西,和社会需要他去做的事,常常是割裂的。“对有些人来说,”郁柏道,“躺平可破。但是很显然,诺亚城的社会规则不允许躺平,人人都要做有用的人。”茶梨道:“诺亚城在给与每个市民幸福生活的基础,那市民当然有义务回馈这份给与。”郁柏道:“人类对于幸福的标准,是随着环境在流动的,个体之间差异也很大。诺亚城给与的东西,不一定是每个人都想要的,它要求的东西,也不一定是每个人都想给的。”“不懂。”茶梨虚心地说道,“回头等我们吵完了架,你再给我讲一讲。”到了当事人家中,两人意外地发现,有轻生举动的,不是那位祖父,而是他年仅十五岁的孙女。小姑娘的父母在外地工作,祖孙两人作伴一起生活。茶梨和郁柏进门之前,小姑娘刚用裁纸刀尝试割腕,怕痛,浅浅划破了一刀,出了点血,用纸巾按着手腕,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祖父在旁愁云惨雾,不知如何是好。茶梨低声和郁柏说:“这么小的孩子,应该不是你说的那种问题了吧?”郁柏道:“了解一下再说。”茶梨请那祖父到旁边说话,问他孩子的情况,得知小姑娘没有去看过精神科,最近情绪总是不好,也不爱和人说话,但祖父也不知道小女孩怎么了,以为是学习不顺利。郁柏蹲在女孩面前,问小姑娘道:“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和哥哥说说?”小姑娘说:“我觉得活着没意思。”茶梨一心两用,除了听祖父的回答,也听着郁柏这边的问话,郁柏温柔的语气落在他耳朵里,心里又有点难过,同时还担心郁柏被勾起旧病来,时不时观察着他和小姑娘在说什么。郁柏说:“我小时候也觉得没有意思,长大以后觉得人生还是很有趣的。你要不先长大,看看情况?”
br>小姑娘说:“可是长大后,会一直有趣吗?我很担心,有趣只是一瞬间的花火,漫长的无聊可没有尽头。”茶梨:“……”郁柏笑起来,说:“平时爱看书吗?”小姑娘点头。郁柏说:“我大学是文学系的,也很爱看书。”小姑娘说:“文学系可以做警察?”“对啊,”郁柏道,“文学系还可以做策划人,还可以去画漫画,可以去……”他转头看了眼茶梨,又转回头继续和小姑娘说:“还可以和心爱的人恋爱、吵架、和好。”小姑娘笑了出来,说:“这和文学系有什么关系?”郁柏一本正经说:“是的,所有人都可以,你也可以,这真的很有趣,你长大以后可以都试试。”小姑娘沉默,想了想,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