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霸眼神中闪过一片黯然,喟然叹道:“霸,不过是一介为求苟活而背弃国家的懦夫罢了,能不遗臭万年便已万幸,岂敢奢望留名青史?”
姜维昂首豪迈道:“夏侯将军不必如此自轻,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况且司马氏狼子野心手段狠毒,似夏侯玄那般名士无双,如今都已沦为任凭司马氏拿捏宰割的笼中之雀。将军与夏侯玄为叔侄,若羁留魏国亦难幸免。”
夏侯霸悲哀地叹了一声:“当初我曾劝愚侄随我一同投奔卫将军,但愚侄却认为不可为苟存自身而背弃国家……”
“高风亮节,真名士也。”姜维赞叹道,“可惜时事艰难,此为愚忠。”
“卫将军认为……我侄儿此举乃是愚忠吗?”
“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姜维说道,“若我与夏侯玄异地而处,必不会像他那般,为了一个‘忠臣’的名分而向司马氏屈服。所谓为国家而死,不一定只有一种死法!”
夏侯霸心头一震,看向姜维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敬畏和佩服,良久之后发自内心地说道:“卫将军是我生平所见绝无仅有的人中俊杰,卫将军的宏图远志更令人心折。”
姜维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夏侯将军,你我其实都一样。我也本是魏人,当年有幸相遇诸葛丞相,是他让我看到了一鸣惊人的未来,否则此生我恐怕都不过是天水一介籍籍无名的属吏而已。”
夏侯霸认真地望着他,听他继续说道:“丞相第一次北伐功亏一篑,撤军太急我甚至来不及接回在冀县的老母。跟随丞相回到汉中之后,我曾收到过老母寄来的书信,想来是天水的官员授意她给我写的。信中称她得病,向我求一味药。”
“求药?”夏侯霸愣住了,“将军远在汉中,如何能给令堂寻药?”
“那当然不是真的药,信中说要我寻来‘当归’。”
“当归……”夏侯霸明白了,此乃魏地的官员托姜维老母之手劝他回来的隐晦之词。
姜维淡淡一笑:“我初到蜀地,诸将和朝廷对我多有猜忌,这封信之所以能送到我手中,自然是丞相特许。读完信的那一天晚上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次日见了丞相,他一眼便看出了我形容憔悴。”
“丞相是怎么说的?”
“丞相问我,一个背弃了国家和父母的人他是否可以放心任用。”姜维脸上露出了自嘲之色,“我羞惭得无地自容,无法对答,丞相却拉着我的手请求我留下来。”
夏侯霸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丞相说,他用人不察,以至于街亭大败。如今汉室倾危,需要的不是愚忠愚孝满口仁义道德的人,而是能够将阵前生死置之度外、面对千军而面不改色的人。他相信,我就是那种他所期待的人。离开天水,我已一无所有,但正因为无所负担,才能一飞冲天。”
“我被丞相打动了,于是决定留下来,当天便写好了给母亲的回信。告诉她,但有远志,不在当归。”姜维伸手在马前一握,眼神锋锐如剑:“为了实现心中的‘远志’,我什么都可以放弃!无人可以阻挡!”
夏侯霸俯首向其行礼:“能追随卫将军,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