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贺朋刚走,如意就到了,他家世子爷请李姑娘到刘楼吃饭说话。
刘楼在金梁桥边上,离顺风速递铺不算近,如意体贴的多牵了匹马。
李桑柔到刘楼侧门下马时,天已黑了。
刘楼紧挨着汴河那一边,矮胖的灯笼放在地上。
顾晞已经到了,站在暖阁外,背着手看着汴河上的流光溢彩。
听到脚步声,顾晞回头看了眼,示意李桑柔站过去。
李桑柔站到顾晞身边,看着汴河上的热闹,以及黑暗中,显得遥远了许多的河对岸。
“大哥没说什么吧?”片刻之后,顾晞才看了眼李桑柔,问道。
“你说的说什么,是什么?”李桑柔谨慎的问了句。
“你在临涣县一口气杀了十四个。”顾晞眉梢扬起,片刻,嘿笑了一声道:“致和听说这事儿,说你肯定没想起来你是个手眼通天的人,但凡占一点儿理的事儿,你都该讲理,不该动刀。”
李桑柔高挑着眉毛,片刻,失笑出声。
她到现在,也没意识到她是个手眼通天的人,可文四爷说的对,现在,她确实手眼通天。
“我要是像文四爷说的对样,那和柳下镇王家,和罗县令他们,有什么分别?比谁手大,比谁眼高么?”李桑柔笑道。
“和比谁刀快,也没什么分别,是不是?”顾晞接话笑道。
“也是,说到最后,人跟百兽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拼谁最厉害,以各种方式。”李桑柔叹了口气。
“不全是。进去坐着说话吧,我还好,你肯定累坏了。”顾晞笑让李桑柔。
两人进了暖阁,顾晞倒了杯茶推给李桑柔,才接着笑道:“人有爱憎悲喜,看到别人的苦难,会感同身受,有不平之气,有向善之心。
临涣县这事儿,就算齐氏不是你的人,和你全无关系,你路过时看到了,听说了,我觉得,以你的脾气,也不会不管不顾,转身就走。”
李桑柔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声。
柳下镇那样的惨事,她确实做不到事不关已,转身就走。
“我也做不到,守真最刻板,可他也一样做不到。
很多人,没有理会,不是他们不管,是他们无能为力。
要是禽兽,没有这样的于心不忍,不忍不管的禽兽对不对?要不然,也不会骂起人来,就说两脚禽兽,禽兽不如。”顾晞看着垂眼抿茶的李桑柔。
“临涣县的事,确实是我过于冲动了,也确实像文四爷说的,我真没想到我也是手眼通天的人了。就像,”
李桑柔的话顿住,看着顾晞,笑道:“陪宁和公主去看曲水流觞那次,带着她绕圈子跳过小溪偷偷溜进去之后,我才想起来,我陪着公主呢,该走大门的!”
顾晞瞪着李桑柔,片刻,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大哥很生气。说罗令言尸位素餐,混帐无知,你该到符离府告状,或是直接告到扬州府宪司衙门。
不管是符离府,还是宪司衙门,都不是罗令言那样的混帐无知之人,看到顺风两个字,必定不敢不秉公查办。
本来是件能示范万民,本县不公,应该如何层层喊冤的案例,偏偏让你做成了江湖仇杀,仿佛眼下是皇朝末世,黑暗不见天日,你不得不如此。
大哥气的不停的拍桌子,说平时怎么没看出来你如此混帐。
我就觉得,你肯定没想起来。”
“真没想到,下九流帮会之间,哪有经官府的,都是自己动手。”李桑柔摊手干笑。
“大哥气的,我头一回看到大哥气成那样。
今天一天,守真都在忙临涣县这件事,替你扫尾,唉。”顾晞一边笑一边摇头,“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反正也过去了。
我让他们挑他们拿手的,多做几样菜送上来,你在临涣县这几天,累着了,得补补。”
李桑柔一边笑一边点头。
如意带着几个小厮,摆了满满一桌子。
李桑柔确实饿了,她一向不客气,挑着自己喜欢吃的菜,吃了一碗多米饭,又喝了半碗鲜虾浓汤,满足的舒了口气。
“他们家酿的酒也不错,到那边看看景喝几杯?金梁晓月,也是一景,虽说这会儿离拂晓还远,不过,也能赏一赏。”顾晞指着靠近汴河的那片赏月之地。
“好。”李桑柔笑应,和顾晞一前一后,出了暖阁。
两把舒适的椅子,和一张小桌摆在愈老愈翠的桂花树下,桌子上放着的琉璃杯银壶,在月光下晶莹透亮。
李桑柔坐在椅子上,欠身倒了杯酒,抿了一口,满意的眯起了眼。
这酒极好。
“这金梁晓月,我陪大哥看过好些回。”顾晞舒服的伸直长腿,抿着酒,仰头看着半弯的弦月。
“王爷经常出来吗?”李桑柔有几分意外。
她到建乐城将近两年,从来没听说过那位大爷出过那座皇城。
“很早以前了。”顾晞的话顿住,沉默片刻,才接着道:“那时候,姨母刚刚大行,大哥开始修道,修的很虔诚,常常让我推着他,到这儿来看拂晓的月色,说是,天地精华所在。”
李桑柔沉默听着。
那位大爷的腿,那场病,以及,一切,都不能多想,她不但不想触碰,连靠近都不愿意靠近。
她离这种事儿越远越安全,再说,搅进这种事里,实在没意思。
“大哥喜欢坐在金梁桥上,就是那里,仰头看着天上的寒月,一动不动,那时候,大哥瘦得很,我等在桥下,常常看着看着,就哭的不能自抑。”
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站在云端的人,和深在泥潭中的人,某些悲喜,是一样的。
“姨母走的时候,我和大哥都在旁边,阿玥没在,姨母说,阿玥肯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说她想安安静静的走,不想听到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