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可以将师兄放开了?(1 / 2)

1.

谢云流清醒之时,只见得眼前一片黑暗,微光从黑暗之下透进来些许。

唔,眼睛被蒙上了。

小谢道长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此时也并未慌张。他细细感受了浑身上下,四肢健全,只双手被绑在身后。绑住他的不是麻绳,而是一截布料,料子想来不,并多少摩擦感。绑住他的人,不是草莽之徒。谢云流在脑中过了一遍他可能的仇家,暂时想不出有何人能在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他掳来绑在此处。

他向来恣意,尚不知何为慌张,若是长久不见踪迹……他昨日似乎才同忘生说今天要下山……不妨事,若是太久未归家,师父师弟总会来寻他。他干脆向后一仰,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盘腿吐纳起来……怎么感觉身下凉飕飕的。

未过多久,忽然有极近的脚步声传来。

谢云流一凛。他方才可以确定周身人,怎会直到此人近身了才有所发觉,莫非此人修为……他心下微微端正,开口问道:“不知阁下将谢某请来此处,所为何事?莫不是看上了谢某年少风流,要绑来做那压寨夫君?可谢某是修道之人——”他本只是胡言乱语,意欲挑衅,不曾想此人一把握住他下身,将他的声音牢牢锁在了喉咙里。

原来方才一直觉得身下凉,竟是、竟是他下身被从裤子里掏了出来。

谢云流霎时呆住,却也能察觉到这是男人的手,命根子被人握在手心,令他大气不敢出:“阁下冷静……此物不能下酒……”

他再如何行事狂放,终究只是个弱冠青年,脑子里闪过数志怪话本,山野诡事,从吸人精气的妖精,到食人阳具的怪物,背后顿时起了一层薄汗。

不想那人不仅上下活动一番,像是在感受他胯下此物的大小,还一手拉开他裤头,将囊袋也掏了出来。还、还握了握,握得谢云流心下发寒,它、它吃根还不够,还要吃蛋——

“我乃纯阳宫大弟子,我师父是纯阳子吕岩,阁下若要下手害我,可要想清楚了。”小谢道长并不是喜欢搬师父名头之人,只是这妖怪过于骇人,若是晚一步,兴许便做不成男人。那妖怪的手颇凉,甚至覆着一层薄汗,容易令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不知是否是他的觉,甚至觉得那只手有些轻颤,莫不是要吃到人肉了过于兴奋……谢云流越想越觉得可怖,身下性器如何也醒不过来,那妖怪上下把弄他阳物,不知是不是急了,忽而凑到他耳边,唤了句:“师兄。”

这一下叫他耳蜗一痒,身下如何逗弄也疲软着的阳物,竟半硬起来。

竟假作忘生的声音来诱使他放下戒心……

未经人事的性器一旦充血,又如何能轻易再软下去。谢云流血气方刚,在他逗弄之下竟是一柱擎天,红润的蕈头半顶开包皮,被那人双指薅了下来。

谢云流闷哼一声,眼睛微微泛红。他清心寡欲二十年,此处除了自己从未有人碰过,头一遭便被这般刺激,敏感的蕈头被他指腹搓弄,竟是抖了抖,泌出几滴清液来。

“师兄喜欢吗?”那扮作忘生的妖怪开口。他化得极为成功,音色一模一样,只这语调颇为压抑,好似在压着什么,可便是谢云流同李忘生朝夕相处,也说不出有何不同。

“你莫要……用忘生的模样骗我、唔……”

那双手上有许多剑茧,竟也和忘生十分相似,谢云流脑中不禁浮现,昨日还一同练剑的少年此时双手握着他性器为他抚慰,沉静的少年眉间一点朱砂格外嫣红,那画面激得他气血上涌,性器跳了跳,不曾想那人将他性器纳入个极为温暖的地方,他直至被软物一舔,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竟是将他性器含入口中——

眼前白光一现,谢云流喘着粗气,竟是这般便将元阳泄在他口中。

他颇为羞耻,正欲说什么掩饰,却听得一声细微的吞咽,不由得想——那竟当真是食人阳精的妖怪!

那人又执起他软下的性器,将其上的精舔舐干净了,竟凑上去吻他。谢云流猝不及防,被他饱含自己精液味道的舌撬开牙关,卷上自己的舌。

浓浓的麝香在舌尖爆开,谢云流一时间脑袋宕机,想着他怎么敢亲我,又想着我居然吃了自己的精元……又想着自己的味道竟是这样……可这妖怪未免仿得太像了些!怎么那股精味遮掩下,味道竟也同忘生一模一样!

许是想着那妖怪图他精元,不会伤他性命,谢云流竟是所思奔逸,不受控制地忆起忘生。

想起那人平日里端庄清正,想起那日他一板一眼地练剑,见了醉酒归来的他便快步上来扶他,被他醉醺醺按住脑袋狠狠亲了一口。他仍记得师弟傻掉的模样,傻愣愣被他舌头冲进去一通作乱,竟也没推开他,只像个木头桩子,扶着他的手也没松开。他扫过了他口中每一寸,尝过每一处的味道,才退出来醉乎乎地说:“现在、嗝、现在你嘴里也都是酒味了,不许、说我。”

然后呢,然后李忘生傻愣愣说了句是,扶着他洗漱去了。

第二日他断片了,忘生竟也什么都没提,待多日后他忽而忆起此事,看见仍待他如常的师弟,也只当师弟纵他酒后胡闹……反正李忘生也不是头一次忍他胡闹了。

少年初吻,竟这般稀里糊涂过去了。

他回过神,这才想起可以狠狠咬了这人舌头。可这感觉太像忘生,他竟一时下不去牙……未等他思想斗争做完,那人已从他口中退了出去,便听得忘生的少年嗓音响起:“现在师兄嘴里也都是精味了,不可说忘生。”

谢云流一个被空气呛到,猛烈咳嗽起来,心下大骇,这妖怪竟还会读心!“你这!咳咳咳、你这妖怪、学得不像咳咳咳……”

何况是这般……污秽之词,这妖怪用忘生那古井波的语调说出来,竟是听得他心下微妙,别扭又……不知如何描述这般感受。

那人给他顺了顺气,又起身不知去哪,待他停下咳嗽,又往他嘴里渡了一口茶水。

竟是同纯阳雪水煮茶之味一模一样。

谢云流茫然咽下,开始思考究竟是妖怪神通广大,还是他当真是……不,不可能,忘生怎么可能将他绑起来,还摸他那处,还吃他——

正说着,那人的手竟又摸上他身下。那处食髓知味,谢云流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轻易便被他挑逗起来。谢云流一面想着不能再任由这妖怪欺辱,一面脑子里却浮现出忘生的模样,忘生在服侍他,忘生在用腿根夹蹭他,忘生握着他的性器在臀缝中摩擦,忽而浅浅吞进一个口——

“够了!”

谢云流一声喝止,不曾想那人当真停下,一手撑着他的肩,问道:“师兄……不喜欢忘生吗?”

谢云流下意识要驳斥这妖怪:“我同忘生的师兄弟情谊,又如何能用你这肮脏俗念玷污!”他却又想到自己方才当真想着忘生……便颇为羞愧地回护师弟清誉:“我同忘生清清白白,你莫要胡乱猜测!”

他隔着黑幕,瞧不见身前妖怪是何表情,只听得那人轻轻“嗯。”了一声,忽而往下坐去。谢云流闷哼一声,被这一下绞得头皮发麻,全根没入那人体内。他也并非可随意任人摆弄之人,此时便剧烈挣扎起来,不愿同山野精怪交合,那人本僵着一动不动,此时被他剧烈挣动,身下近乎粗暴地被乱捣,不自禁漏出几声痛吟。

若他当真痛……妖怪又怎会痛呢?

那妖怪似乎终究还是没能受住这痛,抱住谢云流,将脸埋入了他颈窝。新雪的气息便笼住了谢云流的鼻息,同忘生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谢云流当真茫然了。他方才甚至被他脑袋上的道冠戳了一下,这妖怪总不能从形到声,从衣到气,全然与忘生相似吧,何况这世间是否当真有妖怪,莫非当真是……

那不就是、不就是——

谢云流的脸顿时涨红,停下挣动,憋了半天,试探性唤了句:“师弟?”

那人不说话,只抱住他的手紧了紧。

这遇事闷葫芦的性子怎么更像了……谢云流下意识哄道:“师弟,忘生,你先放开师兄,我们有话好好说……”

李忘生埋在他颈窝的头摇了摇。他将鼻尖抵在谢云流身上,深深嗅了一口师兄的气息,才扶着他的肩起来,又动起腰来。谢云流总觉得颈窝有些湿凉,莫不是忘生疼哭了,正欲说什么,却被他吻住唇,堵了个严严实实。

先前当他是生人,谢云流是抗拒的。可此刻知晓他身上是忘生,气氛便陡然旖旎了起来。他虽未曾明白自己同师弟是何种情谊,可同忘生亲吻……他是欢喜的。

少年人总有些处安放的情谊,萌芽得悄声息。他并不知晓为何自己总想要忘生陪他下山去,不知为何总喜欢与忘生腻在一处,不知为何总想去揽他肩头,弹他朱砂,他只当那是师兄弟的亲昵,可此刻同忘生肌肤相亲,唇舌纠缠,他忽而明白自己想要的不至于此。

他想要更多。想要同当下一般,掠夺忘生口中所有的空气,将他吻得气喘吁吁。想要将忘生完全占有,想要将这青松般的少年揽在怀中,将他拴在裤腰带上,去哪都带着。

忘生……是否也一样。是否忘生比他更早明白自己的心意,怕他意,才铤而走险?也是,他平日表现过于放浪形骸,大抵给了忘生太多担忧。忘生才会这般……迫不及待地同他确认心意,是吗?

谢云流亲着亲着,嘴角都要勾起来。分明他此时双手被缚,双眼被蒙,却怡然自得,颇有几分得意。被绑得有些发麻的双手也不再挣了,甚至成了甜蜜的烦恼。还有什么比少年心意更动人的呢?还有什么比看清自己心意后发现两情相悦更为美妙呢?

何况他一确定自己的心意,便得以同心上人灵肉交合。虽说顺序颇有些颠倒,谢云流也不甚在意。他只消一想忘生心悦他,忘生主动同他……双修,便情动得不能自己。

身下的穴逐渐适应了狰狞的尺寸,李忘生只轻微动着腰,被谢云流反客为主吻得浑身发软,不知何时已全然失了主动。谢云流念着他方才疼,只不甚熟练地温柔向上顶弄,换气之余便贴着他哄着忘生。小谢道长,哄起师弟向来是得心应手。他只当李忘生害羞,便也不再要他解开自己,总归最后是要被他按着肏的,也不急于这一时。

李忘生被他肏得腰软,细细密密的呻吟从唇舌间漏出,又黏糊糊向他索吻。唇舌相交的水声中夹杂着他颤抖的一声声“师兄”,好似要把一辈子的次数都喊完。

谢云流的心头淌着一层蜜,只想将身上单薄的少年牢牢揉在怀里疼才好。少年初识情滋味,便被甜得心口饱胀,好似那处密密麻麻写满了李忘生的名字。他一瞬已想了许多,想着如何秉明师父……顶多雪地里跪一跪;他已想好了同忘生合籍之时该穿哪套衣裳,想好了回去便将忘生的东西全数搬到剑气厅,想好了定要拐着忘生陪他去策马天下,见识见识这红尘三千丈,江湖剑光影——而后回到华山,做一对天下艳羡的纯阳双璧。

情至深处,云雨交融。待到他唤着忘生将那元阳全数射入忘生体内,感受着他攀着自己一抖一抖,歇了几息,轻笑着问道:“而今可以将师兄放开了?”

李忘生缓缓从他身上起身,似乎还因为腿软踉跄了一下,喃喃道了句天亮了。

谢云流不明所以,只任由他替自己整理好衣物,又解开了缚着他双手的绳索。谢云流活动了下双腕,有些发麻,刚想说什么,被李忘生握住右手,往他手里递了一柄剑。

谢云流虽不知他欲作甚,右手仍是顺从地握住了那剑柄。他左手伸向脑后解开绑住自己眼睛的布条,重见光明的一瞬还有几分不适地眯了眯眼。他忽而觉得剑上一重——

他睁眼的瞬间,眼睁睁看着李忘生决绝地,向那剑上撞去。

万籁俱寂。

谢云流甚至来不及反应。他脑中一片空白,周遭都褪了色彩,唯独李忘生胸口的颜色红得刺目。

怎会那般红呢。

他牢牢握着那剑刃,对得准极了。锐利的剑身早已将他的手划出鲜血,滴落而下。李忘生被他手上的剑穿胸而过,以仅剩的残力,缓步向谢云流走去。剑身同皮肉相擦,发出极轻微的声音,在谢云流耳中,却震耳欲聋。

他僵在原地,甚至握剑的手都没偏移半分。李忘生便这般穿过一把剑的长度走到他面前,举起手欲触一触谢云流。

谢云流只见得他的泪划过勾起的嘴角。

你哭什么。

你笑什么。

那只手终究没能碰到谢云流。

纯阳的雪化了。

上官博玉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

他远远地瞧见山道上落了梅,走进一瞧,才发觉是血,红得刺目,隐隐散着一股不详的气息。他彼时不过七岁,心头没由来地升起一阵恐慌,好似有一只手扣紧了他的心脏,拽着他循血迹而去。

那血并不密集,隔着几远才落下飞溅的一滴。好似那带着血迹的人,跑得快极了,就要追着落下的勾月而去。

他循着血迹一路寻到了师父的住处。师父的房门紧闭着,他不敢去叩,只默默站在外头,许久后,听得屋内发出一阵悚人的嚎泣。他听了一会,才勉强听出竟是大师兄的声音。直至手背上砸落一滴水,上官博玉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竟也泪流满面。

那日山下兵荒马乱,喊杀与箭雨血光震天,却丝毫影响不到华山。

那是上官博玉记忆里,纯阳最安静的一天。

2.

“师兄莫动。”李忘生道,抬手自他发上取下一片银杏叶。谢云流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自他手中取过那片落叶,簪在了李忘生鬓边:“这女子簪花,男子自当簪叶——才不负方才那姑娘一直盯着这出尘的小道长,嗯?”

李忘生颇为奈看着他,略一摇头,那本就簪得松松的叶便也掉了下去。只听得谢云流模仿着那语气道:“他眉目温柔,一身雪色道袍,师姐,我好像……”

“师兄!”李忘生被他打趣狠了,转头就要往前闷头走去。谢云流在后边朗声笑着叫忘生,声音拉得长长的,上前揽住他的肩,忽而觉得手上黏腻。

他侧目一瞧,李忘生不知何时,半身血染透了衣。

谢云流倏而惊醒。

他额上尽是冷汗,待满目血色褪去,几息后才想起他身在藏剑山庄,此次前来,是为第二次名剑大会。

……又梦到他了。大抵是昨日同叶晖谈及的缘故。

谢云流长舒一口气,起身倒了杯冷茶,压下了喉头的腥气。

算算也……十年了。十年前他同李忘生一道来这名剑大会,他惜败于拓跋思南。昨日叶晖接引他,见他孤身一人前来,不由得惋惜一句:“李道长那般出尘人物,竟缘得见……”言罢才发觉失言,欲向谢云流道歉,谢云流却婉推了他的歉意,只颇为怀念地看向回廊尽头:“是啊。他若还在,今年理应由他陪我一道前来。”

叶晖年纪尚小,做这等接引宾客之时竟也有模有样,不难见日后治家的才干。他做足了功课,亦将第一届名剑大会之事探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有听得纯阳二子事迹。他人更赞赏那剑法卓伦的谢云流,他却记得那告知他的接引弟子赞一句李忘生端方君子,待人接物挑不出半点处。这正是叶晖努力的目标。江湖上只道纯阳子二弟子早夭,具体缘由未知。纯阳宫不言,他人也不好探听揭人伤疤。李忘生并未名扬天下,而今记得他的,便也寥寥几了。

他只是时常活在谢云流的梦里。扰得他不得安宁,疑窦丛生,思缠……入骨。

谢云流白日里见了一个少年。眉眼锐利,即便身受重伤,却难掩根骨上佳。颇有几分谢云流当年的影子。谢云流瞧着他,却只想着,若你身边也有个……兴许便不会受这样重的伤。

十二岁。十二岁。

他初见李忘生的年纪。分明已过了十几年,他仍记得那人眨着澄澈明通的双眼,规规矩矩向他行礼,嗓音还稚嫩着,唤了声大师兄。

他曾以为他会是李忘生一辈子的大师兄。

李忘生。为何……为何!

谢云流按了按眉头,收起思绪。那少年弃权了,他便也不再看他,只看向别处去。还有旁的更值得他的目光,比如……拓跋思南。

嘁。又输了。

谢云流虽惜败,却并未如何动怒。这一战打得他酣畅淋漓,哪怕最后惜败半招,他仍战意盎然,眼中尽是出鞘的锐气。

拓跋思南那大个头站在他身前,战意竟也没有压过他。他颔首道了句承让,顿了顿,又道:“你的剑很强。”

谢云流挥了挥手,潇洒跳下台去:“输了就是输了,你更强。恭喜,改日再约。”

他们日后确也约了数战,互有胜负,不过都是后话,暂且不提。谢云流向来是不愿困囿于一山之上的,而后数十年间挑遍了江湖各大高手,因其行事随心恣意,导致纯阳宫名声颇有些……微妙。待他接任掌门,倒是收心许多,却也闷郁许多。

他回山路上备了许多礼物。路过糖葫芦摊,本想带几串回去,又想着风儿和博玉早已过了吃糖葫芦的年纪,小师妹正换牙……算了,她闹得很,给她带两串。若是李忘生在,定是管得她一颗也……

谢云流止住了,用油纸细细包好,回山去。

于睿初被师父捡回来之时,他本没当回事。当初风儿也是这般被捡回来,他有经验。可带师妹比带风儿累多了。便在某次他如何也哄不好哭闹的小婴儿之时,气闷地坐在门口,暂不想理屋内的小怪物。风儿偏在这时哒哒地跑过来,说他今夜睡不着,可不可以和师父一起睡。

谢云流正气头上,把他痛骂一顿,多大个人了还不能自己睡。风儿是如何懂事的孩子,只乖巧地同师父道歉,低着头往回走。谢云流一梗,又觉得自己过分了,上前几步把小孩一把抱起来,才发觉他豆大的泪珠往下掉。

“……是师父不是。”他憋了半天只说出这一句,可洛风好似被打开了什么开关,抱着他脖子嚎啕大哭:“风儿……好想师叔呜呜呜呜呜风儿、风儿知不该、可是……呜呜呜风儿真的好想……好想他……”

谢云流这才发觉,他这般手忙脚乱,只因缺了个人。

他当年同李忘生轮着带洛风,虽都是半大孩子,可有个人搭把手,比一个人轻松多了。若夜里婴儿哭闹,他可和李忘生轮着来哄,不似只剩他自己时,整夜整夜没人轮换,如何也睡不好。待到风儿大些,他对风儿要求高,凶完后总有李忘生替他哄人,毋须他再多费心。

李忘生……走后,风儿也闹了好一阵。他二人于风儿而言,是近似双亲的存在。忽而失了亲人,风儿哭着同他要师叔,他却给不出来。

那时的他,颇恨李忘生。恨他妄动,恨他痴迷,恨他行事决绝偏激,恨他给自己留下偌大一个疑恨。

他至今不知李忘生那夜究竟为何会那般行事。若说李忘生是心悦他,欲同他同修合道,只需他一句话。退一步,李忘生惶惶不定,偏激绑了他同他交合,也不必最后那般惨烈收场。再退一步,哪怕是仅为了阻他下山,又如何要同他交合,又为何要借他之手,结果了性命……他如何也想不通。他去问师父,师父却只是长叹一声,道了句天道,再不肯说话。

这便也成了他经年的梦魇,绕骨附髓,蚕蚀心肺。他自悲痛到痛恨,自痛恨到惘然,再到……法放下。他曾那般痛恨过李忘生,可李忘生夜夜在他梦里寻他,那般清朗温和,那般沉静安稳,他欲恨他,他想恨他。

他甚至会梦到那掩了视线的感知。梦到那细微的喘息,梦到他隐忍的轻颤,梦到他所给予的柔软而紧致的快感。他头一次梦到之时,醒来身下潮濡,他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梦到他。梦到他小声吸气,梦到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梦到他埋在自己颈窝的脸。

他后知后觉,李忘生在哭。他或许从始至终就在哭。他的声音一直奇怪地压着,初时他只当那是他人幻化而成,便在数载夜会后,他才品出,那或许是压抑的哭腔。

你哭什么。谢云流甚至在自己身上挑不出处。分明是你强迫于我。分明是你把我绑了去,是你自己坐上来,是你将剑递到我手上,是你自己撞上来——

你哭什么。

3.

谢云流方下华山,便见得前路上站着个黑衣蒙面人。

他下山前,祁进正同卓凤鸣吵架,他一个头两个大,看哪个都不顺眼,索性把他们都打了一顿,打完通通罚去思过。他心情不甚痛快,眼见有人不知死活前来拦路,手中剑已发出嗡鸣。不想那人一转身,似悲似泣,嗓音中的复杂情绪好似要溢出来,唤了句:“云流大哥!”

谢云流手中剑一滞。

他做了个手势,令纯阳弟子原地待命,他同那黑衣人走到远处去。弟子们虽心有疑惑,却对掌门的命令极为听从,乖乖道了句是,站在原地休整。

那黑衣人摘下兜帽面具,露出其下谢云流陌生又熟悉的一张脸来。他壮了,棱角更为分明,脸上有着极重的眼圈,亦蓄起了小胡子。他同谢云流记忆中的少年割裂开,已经是个壮年男子的模样。

谢云流却不可避免地想到李忘生。唤他兄长的两人年纪相仿,若是李忘生能活到如今……也该是个青年模样了。

“……你回来了。”谢云流道,心情颇为复杂。眼前人曾是他年少挚友,他同他策马红尘,酒醉灯迷,亦曾言要尽自己所能护他。

“对,我终于得以回到阔别的故土。”李重茂笑了笑,“重茂颠沛流离数十载,终于再度踏上了这片生而育我的土地。

“……大哥,重茂这些年过得好苦。”

谢云流不知该说什么。他本也不是擅长安慰之人,只沉默地看着李重茂,那经年愧疚又翻上心头。

李重茂看他不言,却也看得懂他眼中的愧意,只笑了笑道:“昔年,我身着华贵锦绣绸罗,大哥只着粗布道袍。我奉华裳于大哥,大哥却从来不屑一顾。而今大哥却身着精致华贵的掌门服,重茂却只能穿粗布麻衣了。”他顿了顿,忽而大步上前,好叫谢云流看清他渐红的眼眶,眼中渐有癫狂之势:“你那天,为什么没有来!”

谢云流沉默了半晌,道:“是谢某对不住你。”

李重茂只极近地看着他,双目中尽是被背叛的悲愤,喊道:“你是纯阳首徒!你武艺那般高强,若是那夜你在,我们完全可以逆转局势,我仍是那九五至尊,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人!大哥!你为什么没有来!”

谢云流只沉默着。他那夜为什么没有去。他那夜……他那夜失去了至关重要的一个人。时至今日,那仍是萦绕他心头不可散去的梦魇。李重茂而今还能鲜活站在他面前指责他。他宁愿那人也能这般站在他对立面,指责他也好背叛他也好,哪怕他们相对言——只要他还能鲜活站在他面前。

李重茂没得到他的回应,却看懂了他眼中渐而漫出的痛意。他只当那痛意是为他而生,觉得事有转机,双眼中便滚落下豆大的泪珠。这便隐约与当年郁郁不得志,同谢云流哭诉的少年重合了:“云流大哥……你曾说过,重茂之事,便是云流之事。”

“不,这话我曾说过。”

“而今,可还作数?”李重茂饱含希冀看着他。谢云流最是义薄云天,行事从顾忌,他如今是纯阳掌教,若是能得他襄助,那他的大计定能……

若站在他面前的是少年谢云流,定是恣意张狂,一诺定下,从此护他恙。可他眼前站的是纯阳掌教谢云流,他肩上担着偌大个纯阳宫,他行事需得斟酌推算,他不再是那个所牵绊的白衣剑客。

这般瞻前顾后的模样,倒像了李忘生那婆婆妈妈的性子。

谢云流阖上双目,缓缓摇了摇头:“是我失约。”

李重茂正欲说什么,却见谢云流身后前来一人,一拱手,道:“师父,行程紧,您和这位前辈不如路上……你!”

他瞧见李重茂的容貌,心下一惊,这不正是废帝——

“杀了他!他看见我的脸了!若是他透露我的行踪——云流大哥杀——”李重茂下意识同谢云流呼道,转头对上他双眼,声音却被梗在喉咙里。

李重茂后知后觉。他在说什么,他在东瀛呼来喊去惯了,竟同谢云流说杀了他门下弟子,谢云流最是护短,若是……李重茂被他的眼神吓住,额上覆了一层冷汗,匆忙道:“改日再来寻大哥!”便匆匆闪身离去。

谢云流看着他狼狈离去的背影,竟觉得有些可笑。他今日演技拙劣,自卖惨至故意激起他愧疚,情绪过渡过于生硬,瞧着只令人觉得啼笑皆非。

李重茂同他记忆中那个赤诚却郁郁寡欢的少年……竟又割裂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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