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累赘挂满全身,悟空仍旧身形灵敏,当下将那仓鼠捉在了手中。巨鼠大如猫,慌张地转着小眼珠看看悟空,目光如豆中竟有几分灵气;呲着两颗大门牙,尴尬地笑起来:“不好意思啊,吵醒你睡觉了,下次我一定小心!”
“硕鼠硕鼠,勿食我黍!在这道法灵通之地,竟也有你这社鼠蟊贼,做这鼠啮蠹蚀之事?”
“啊呀!你这猴头!哪只眼睛见到我在这里鼠啮蠹蚀了?本鼠既在此处,当然与那些卑贱低劣的鼠类有着天壤之别。若你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胡乱讲话,妄言污蔑,我可要到祖师那里告你诽谤!”
悟空哭笑不得:“听你这口气,可与菩提祖师相熟?”
“那是自然!否则,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到这里偷师道籍不是?”
“那么猪刚鬣大人也一定不在话下吧?我们去请他指教指教?”
“不要!不要!……”社鼠仓惶大叫。“他的盛情不是我能领略的了!……”忽而看到悟空身上那些熟睡的小妖精们,眼珠一转,道:“看你面生,该是新来的。大家这么热情,想必也是经过猪刚鬣大人钦点的吧?哈哈,既然如此,我们可是同道中人!夜深人静,我们何必浪费时光,在此自相残杀?吵醒了哪一位,都不是那么好招待的!”
话音未落,已往悟空身上轻轻一吹。那些小妖精们立时更加困倦,不由自主地都从悟空身上溜下来,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悟空很是惊奇,浑身一轻之时,手臂也是不由得一松。社鼠当即趁机逃出他的手掌心,跳到远处的书架上;本要溜之大吉,忽而顿了一顿,叹一口气,又返身看看悟空,意味深长地道:“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我们同为求道者,又如此有缘,你还把我握到手心里,说不定你在前世里,都看我看得一双眼睛生了痔疮呢!”
悟空真是啼笑皆非:“大哥!说话前能不能照照镜子先!要说我的前世倘是块石头,又如何盯着你看?风大,小心闪了舌头!”
“石头?难道你是石猴不成?”
悟空不置可否,转身走开,移步到远处的书架旁,信手拈来一套丛书,翻看起来。
社鼠却穷追不舍,气喘吁吁地一路跑来,跃到悟空眼前的书册上,指指点点道:“既然我们有缘,看你这样没头没脑,本鼠实在过意不去。我且告诉你,这些长篇累牍的鸿篇巨制都是猪刚鬣搜集的流行,像你这样看,一万年都与道缘!……道藏阁真正的收藏其实是在那‘极’的机关之下,而且我告诉你,那些真正的道典法籍都会闪闪发光!”
悟空料他信口开河,百聊赖间抬头看时,却见穹顶上金光闪耀的“极”二字忽然变得赤红,如同炭烤一般。
那社鼠立刻跳到窗台上,看了看窗外,急迫道:“斜月三星即将成形,很快变成一个‘心’字!快点行动,趁现在!……”
悟空料他故弄玄虚,并没有动。那社鼠却是心急如焚,扯着嗓子大叫着:“不想修道了么?机会就在眼前!过了就又耽误一年!快去把那书架推开!”
悟空恍然从他那急切的眼神中间,发现一丝与祖师座下的仙童约略神似的光彩,心神不禁一动。好吧!……权且依你,倒要看看这小蟊贼,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悟空懒洋洋地动动身,不紧不慢地将社鼠耿耿于怀的那座书架推开两步去,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
那社鼠早已踏在窗台上,手中举着一块与自己身形一般大小的石晶,迅速调整好角度将它倾斜放在窗棂上。窗外的天空中,星斗运行正好呈现一个‘心’字形的斜月三星,瞬间就有一道白色的光芒从那遥远的天际飞来,直撞到石晶的表面形成反射,立时就往道藏阁中的既定路线飞去。
一切都是严丝合缝,白光擦过悟空刚刚挪开的书架,最终直射到穹顶之上的“极”两个猩红大字。两个红字仿佛镀了金,立刻变得光芒万丈,辉映一堂。
光线不再刺眼之时,整座道藏阁还浸在一片白茫茫的仙气当中,如梦如幻,仿佛置身太虚之内。
层层叠叠、分门别类的书架橱柜忽然金光闪闪,卷帙浩繁、博大精深的道法经典兀自熠熠生辉。
好似清风自来,那些典籍竟然真的飞了起来,并且自行翻开,仿佛被这仙气感染,又仿佛是它们本就蕴藏的生机与灵动。那一页页、一串串的金字飘到空中,起初整齐排列,继而随意组合,章句文采幻化成象,如同徇烂璀璨的星云,天地内外尽的奥秘就在那星云之上穷生发、巧妙演化……
那包罗万象的道法奇观归于寂灭,金豆子一样的金字还在空中漫天飞舞。忽而如被磁石吸住,四面八方地往远处的垓心里飞去,最后终于湮灭到虚空之中。
而就在那虚空之眼,一幅奇妙的先天太极图悄然生成。一黑一白两条阴阳鱼兀自旋转不停,光芒四射,耀眼夺目。
那光芒震撼灵魂,那光芒直击心灵。悟空立在原地,却感觉自己处不在;悟空闭着眼睛,却感觉看到了一切。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自成天地源,可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衣养四海而不居其功,天下归焉而不为其主。……”
悟空什么都没有说,却又仿佛说破了一切。
待到他那通灵般的双目霍然洞开,他已身在太极图中,站在阴鱼的阳眼上。而在对面那颗阳鱼的阴眼上,站着一个与他极为相像的猴子。他的体型、动作甚至神情,都与自己如出一辙,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他的颜色忽而变得幽暗而深邃,而自己却已是煞白如雪;他的身上凝结着边寒气,而自己的骨子里却已是白炽得行将沸腾。
一黑一白、一寒一热两只镜像一般的猴子,将旋转着的太极图推动到极致。
天地万物皆因这种极致而生,天地万物又都死于这种极致之下。而就在极致之外,在那永边际尽的虚空里,一个由点滴星尘与金光银线组成的仙风道骨的光辉形象,愈加清晰而伟岸地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