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以目相送,神情滑稽。
如果说大力鬼王是对屁滚尿流的真实写照,那么翊圣真君则是对义反顾的极致还原:那架势,那派头,真是雄赳赳、气昂昂,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简直侧漏到了天河外——让醋意大发的其他神仙看了,嘴角都撇到了天外天。
跨至东天门处,大力鬼王急吼吼地要下界,翊圣真君却是斟酌一番,左思右想,就又点起一队大力天丁,整装上路。负责天门的天王们赶紧吩咐镇天元帅与门将吏兵开门让路,而后也都如大神们一样,面色油滑地看着那一队力士往人间杀去。
翊圣真君与大力鬼王一行,先在云端上望了个风,而后就直接降落灌江口。本想着绕绕路先到二郎真君那里接个风洗个尘,没想到尽收眼底的却是一片断壁残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些曾经辉煌比、不可一世的宫庙殿宇已是狼烟四起、满目疮痍,横七竖八的尸体之间,不知哪里来的一群野狗的嚎叫更加平添了几丝悲凉与恐怖的气息。翊圣真君见状,赶紧抽身走人。
选好一个视野开阔的山头,召出此处的土地,敲打一番,探听一番,连连叹了几口气后,终于宁心定神,开始了协同办公。
翊圣真君可是天尊身边为数不多的体己人,此番公干自然以他为尊。
大力鬼王马首是瞻,土地神更是不敢怠慢,翊圣真君拈了几拈八字胡,已略略有一番得意洋洋在心头。
召集人马,他先是发表一番激昂动听的演讲,号令所有天丁力士及阴仙土地在此多事之秋、非常之际,统统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张大二十四小时处不在的狗眼紧密间地团结在自己周围,严加布防,以防不测;同时又命令大力鬼王召来几只小鬼,喝令他们屁滚尿流地去探查真相。
不多久,撒出去的小鬼回来禀报说,没有发现可疑事件。翊圣真君谈笑间,将那两只小鬼捏个粉碎。
大力鬼王不敢吱声,又安排几只小鬼出去探查。小鬼们并没有回来报信,鬼王还在迟疑间,出去溜了个弯的翊圣真君,便捏着几个小鬼头回来了。
自此,天丁上下,不尽心。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前因后果很快就有了一个大致轮廓。既知那一番惊天较量皆出于私人恩怨,并波及辜的特别风险,翊圣真君与大力鬼王这才心血来潮,不顾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冰火巨人干戈正酣的战场。
天下一派昏暗。
世间万物的上半身都还结着一层冰霜,下半身却已是烤焦烧糊,如同经过一番煎焖烹炸。处处堆积的草灰犹如燃烧不尽、尚未熄灭的篝火,滚滚萌发的浓烟又仿佛肆意张狂、横冲直撞的幽灵。天神们都有种觉,那就是,他们此刻正是置身地狱之上。
好在冰火巨人的神通显然已经尽数回收,只见得两个灰头土脸的怪物,对峙在苍茫原野上:一只怪胎长着三只眼,另外一只蓬头垢面,似个毛脸的雷公。翊圣真君与大力鬼王当下认出了二郎神,心间的恐惧不由得又升了一格。
大力鬼王意欲上前问个清楚明白,翊圣真君却是瞪上一眼,一把将他打压下去:你敢多管闲事,就不怕此番下凡有来回?这么多年的天庭仙气都白熏了,混了这么久,还这么简单鲁莽?论如何,按捺住你那躁动的单细胞大脑和粗糙四肢,保持安全距离,给我蛰伏下来,静观其变!……
二郎神并注意到远处隐匿的天仙们,他分身乏术,全神贯注地看着对面的石猴。想起之前惊心动魄的大决战,他仍旧是心有余悸。
经过如此旷日持久的缠斗,真气大损,身心俱疲,他变得狂躁而愤慨。
他欲将这石猴一举歼灭,却是棋逢对手,步步紧逼,杀之不得,甩之不能;他欲与这石猴停战讲和,运用外交手段化干戈为玉帛,却是冥顽不灵,动摇不得,感化不能;他欲插上翅膀逃离这场难分难解、心烦意乱的战事,却又如影随形、处不在,摔不碎、揉不烂——活脱脱就是一个沾上身的幽灵。
过去的种种往事回想在心头,不由得又有一种愤懑、憋屈和冤枉。
他再度恼火起来,嗓音禁不住颤抖着,满天下的委屈一齐涌来,几乎带着哭腔,叫道:“我实在是搞不懂……你究竟为何会有如此大的仇怨,要与我缠斗到底?……须知道,要将你炼成一颗元神丹,不过是我的一个构思。构思尚未成型,计划接连破产,更不曾对你造成多大的伤害。纵使就有血海深仇,我的灌江口也付出了最大的代价,该还的也都已经还清了!你却又是为何如此歇斯底里、不依不饶、纠缠不清、冥顽不灵?”
悟空怒火冲天,横眉冷对道:“难道在你们心中,一己私欲胜过一切,那些辜冤死的生命,就是如此肆意践踏,又是如此不值一提的吗?”
“哼!……命既如此,怨人何用?天道诞生以来,就注定了它的弱肉强食,世人只对那些成功者刮目相看,天道也只会垂青于那些优胜者!何必悲天悯人,惺惺作态?他们若是有你这样的一身手段,谁又能够拿他怎样!”
“天道?残暴嗜杀、丧心病狂之徒也配谈天道?”悟空气得浑身发抖,再不与他做些谓的争论,铿锵有力地道:“既然如此,那么我的这身本领注定是要死战到底,替天行道。废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为你的‘天道’受死吧!”
石猴挥动神棒瞬息而至,犹如一道闪电。
二郎神只得硬着头皮,仓促应战。
棒戟交接,又是一派火星如雨。
两人激战不休,从地上打到了海上,又从海上打到了空中。二郎神一面迫于压力步步后退,捉襟见肘地应付着胶着而难堪的局面,一面又是气急败坏地大叫道:“我杀不得你,你以为就凭这两下子,还能打倒我不成?”
石猴一声不吭,他的身上燃烧着吞噬万物的火焰,他的眼中奔流着毁灭一切的死光。
那死神一样凌厉而决绝的眼神,如此深刻到了心头,在这个瞬间,二郎神竟然似曾相识:这或许该是他今生最后的噩梦。噩梦的机关触动了不愿面对的意识,二郎神终于猛然发现,这疯狂至极的石猴早已弃绝了生死,他所做的早已超越了复仇的范畴,他所求的从来都是与自己的同归于尽,除此之外的任何可能,都不会是这场永不结束的战争的最终结局。
就在二郎神这一迟疑间,三尖两刃戟与那如意金箍棒撞击出光芒盖世的火花,如同一朵极致绚烂的昙花。
昙花未谢,神戟竟从手中振荡出去,直挺挺地落向地面。二郎神骇然失措,赶紧抽身去追。而在此时,石猴却已如同一匹狠厉到极点的恶狼,不顾一切地猛扑过来。随着一句饱含尽悲怆的“还我玲珑命来”,万箭穿心般的痛苦通遍全身。
石猴的尖牙刺穿了铠甲,锥进了骨髓;石猴的泪水决出了眼眶,洒向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