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那轮金乌越发明亮,丛林也越发变得湿热难熬。
光照处,身上披着的甲胄晒得滚烫,能将皮肤连同血肉粘连在一起,扯下来就是鲜血淋漓;阴暗处,湿气能让甲胄与皮肤之间淌成河流,既有皮肤渗出的汗液,也有湿热空气凝成的水珠。
天南军队进入丛林围剿巫蛮已经过去三四个月,一仗没打,除了偶尔见到一两个零星巫蛮人出来狩猎,连三五成群巫蛮猎人没见到,但凡途经村寨,不是人去楼空,就是付之一炬烧成白地。
领兵将军杨成龙严重怀疑巫蛮五部可能已全部后撤,甚至撤过了烟波浩瀚的空明海。
天南国从来不想占领巫蛮地盘,巫蛮所在,地广人稀,多山贫瘠,平地多瘴,不适耕种,养活不了太多人,所以通常采取怀柔政策,只要安抚住巫蛮五部不作乱袭扰,对他们偶尔骚扰抢劫,装作视而不见,这次若非他们重创南鹤驻军民勇,扶余郡军队何至于大张旗鼓进入高山丛林围剿作战。
随着时间推移,一次次徒劳无功,刚来时被满腔仇恨填满那些士兵将领开始偃旗息鼓,一个个牢骚满腹,每次进入丛林就是十天半个月,手脚都给丛林崎岖地形和尖锐草石划出了无数伤口,次次无果而返,再加上气温上升,更令这些士兵叫苦不迭,久而久之,杨统领也没法让手底下兵将任劳任怨,外出的队伍一天比一天少,最后只剩下温棠所带小队。
然而就是温棠带那几十个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就算换成了烈火营幸存下来的归队士兵,也很难维持他们深入巫蛮领地报仇决心。
就在夏季降临后第一个月,再也没人愿意随同温棠出行。
他自己出去过两次后,根本找不到巫蛮聚集村落,再加上其他将士异样目光,令他心灰意冷,回城休息时也不与任何人说笑打闹,每天就在南门城垛上坐着喝闷酒。
有时一坐就是一天。
夕阳垂落,余晖仿佛给城墙披上新娘红霞,丹楼如血。
一人形单影只,孤坐城垛,仰头饮酒,恍然画中剪影。
好几名轮值士兵看见他们将领,都在轻轻摇头,小声议论着什么。
突然,他们瞧见温镇将呆呆望向城外古道,手中酒壶离开了嘴唇,酒水哗哗淌流。
顺着他视线望出城外。
蜿蜒曲折黄土大道上,一条身影踽踽独行,腰后横刀,青衫熠然。
温棠大叫一声,从城墙一跃而下,重重落地,城门前黄土地面给他双脚跺出一个大坑,不等站稳,便疾冲出去。
须臾间,他便来到那袭青衫跟前,紧紧抱住,顿时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那人谁啊!让温将军激动成这个样子。”
“莫不是温将军一直要找那人?”
“怎么可能,被一群巫祝强者围攻,还能活着回来?”
“没错,那就是沈监军,他就是温将军要找的沈渐,赶紧去通报杨统领。”
城墙上好几个是烈火营幸存者,自然认得令主将激动那人是谁?
沈渐轻拍着温棠后背,微笑道:“再抱下去,别人会怀疑我们有断袖之癖了。”
温棠大笑,松开双臂,不住抹着眼泪。
他这才发现眼前这个沈渐,气象变得更加磅礴,气机充沛,哪有半点疲惫样子,按理说,在无边无际丛林中吃过几个月苦,就算不面黄肌瘦,也会萎靡不堪,怎么也不可能像如今这般光鲜。
若他看见一个月前的沈渐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想。
……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南鹤北城外一队人骑俱甲的军队进入城内,大旗迎风,上面用金线绣成一个斗大的梅字。
那些衣甲鲜明的骑兵胯下坐骑竟非战马,而是一头头威风凛凛,霸气十足的狻猊。
狻猊铁骑。
天南梅家最精锐骑兵。
他们只跟随一个人出征,那个人并非天南国皇帝,而是令人不敢仰视的南梅野亭。
城中数千士兵夹道迎接,衣甲打整得极其光鲜亮丽,连里面的衬袍都洗得一尘不染。
他们迎接的,是天南人心目中最强大的战神。
没有人愿意在战神面前显露出颓废之气,都想把最好的面貌展示出来。
扶余郡驻军最高长官,果毅将军杨成龙也刻意换上了一身崭新官袍,披上了他很久没穿过的那副山文甲,这副甲并不符合他现在身份,然而却是他当年跟随大将军征讨魔天时所着的校尉盔甲。
与之相比,身后沈渐就显得过于随意,一身青布袍,连官袍都没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