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岩对情绪感知尤为准确。
“你想说什么吗?”
顾凌樊犹带婴儿肥的脸蛋皱成一团:“商岩,你爸爸妈妈要离婚了,你要有心理准备不要太伤心。”
“……你怎么知道?”
“我、我听大人说的。”
商岩沉默。
很早之前顾凌樊问过妈妈爸爸在哪里,妈妈没有瞒他直接说她和爸爸分开了,可是商岩还被蒙在鼓里,太可怜了。
顾凌樊也不太喜欢商岩的妈妈,她根本不像疼爱商岩的样子。
“她们还说你妈妈是因为继承遗、遗嘟要求她结婚生一个孩子才有了你,其实不想要你。”顾凌樊磕磕绊绊重复自己听到的话。
商岩握紧小拳头:“她们是谁?”
顾凌樊挠了挠头,能说吗?
“是太外婆和……”外婆。
就在顾凌樊垂着脑袋忐忑不安没听到商岩回应要抬头时,却突然看到面前落了两滴水,再一看,商岩抿着嘴巴无声哭泣,眼睛里蕴藏着满满一圈水意。
“你、你别哭啊!”
角落里的管家很快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岩岩?”
商岩大颗大颗掉眼泪却没哭出声,只是瘪嘴呜咽:“亮伯,我要妈妈——”
……
年长宾客散去一半时管家快步走到程茵茵身侧低语:“太太,小少爷哭着找您。”
“他和一个小朋友聊天,我也没听清楚他们说什么,小少爷忽然不高兴,很快又掉眼泪。”管家很久没见过小少爷哭得惨兮兮的样子了。
程茵茵心头一紧:“那个小朋友是不是姓顾?”
“太太怎么知道?”
可能是因为这俩小孩跟她和女主一样气场不和吧?
程茵茵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叫走商闻,和他们一起赶到现场的还有满脸焦急的何思年与顾博恩,他们在自己休息室没找到顾凌樊,问过侍者才知道儿子来了这里。
休息室里顾凌樊也眼泪汪汪,瞧见何思年立刻扑过去抱住她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回事?”
不等商岩回答,顾凌樊先呜呜着重复一遍经过。
后面跟来找人的程慧媛只看到他哭,立刻忍不住尖叫:“谁欺负我外孙?”
何思年尴尬得满面通红:“妈!”
虽然他们都知道程茵茵和商闻可能要离婚了,但是这种事轮不到他们插手,顾凌樊怎么会听到大人的话还跑来告诉商岩?
商岩抽噎着抱住程茵茵脖颈:“妈妈,有坏人说你坏话!妈妈爱我——”
“宝贝别哭,妈妈最爱你!”程茵茵心疼的同时反而冷静起来:“你告诉妈妈是哪个坏人,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是她!”
商岩红着眼睛指向程慧媛,顾凌樊也朝外婆看去。
最令人胆寒的还是商闻那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丹凤眼,他缓缓扫视一周之后怒意升腾:“何太太,希望您给我一个解释。”
程慧媛下意识推脱责任:“我说的都是事实,我哥遗嘱不就是要求程茵茵结婚生孩子才能继承吗?没有遗嘱她会生商岩吗?她疼不疼商岩关我什么事!”
能真心疼爱才怪吧?
“妈——”何思年极力想阻止程慧媛说下去,无论如何当着一个四岁孩子的面说出真相实在是太残忍了!
程茵茵松开捂着商岩耳朵的手指:“那么,姑姑是从哪里知道我和商闻要离婚的?”
程慧媛立刻有恃无恐:“你姑父关心你,他无意间知道的!”
“是么?”
话音刚落,休息室门被人敲响,但这房间发生的事不宜被外人知晓,管家迟疑片刻才打开房门,外头站着的赫然是太太的舅舅钟向飞先生和刚刚被提到的姑父何坚晦。
钟向飞示意何坚晦进去,他代替管家关上门之后悄无声息解开衬衫袖扣,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反手揪住何坚晦肩膀将其转过来,历练多年的拳头直接捶向何坚晦下巴和肚子,一连五六拳快如闪电且招招避开要害。
“啊!!!”程慧媛率先发疯。
程茵茵一个眼神,管家立刻拦住她,强忍震惊劝说
程女士冷静!
何思年呆在原地,顾博恩则下意识在程慧媛试图冲破管家防线指甲挠脸的时候拦了一把,随之由程茵茵的保镖于玲在震惊中回神接手,她也是女人,没有任何顾忌。
“程茵茵……”何思年颤声提醒。
何坚晦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钟向飞忍着踹向他第三条腿的厌恶松开手,他直接瘫软在地,眯着眼睛看向周围人,眼底残存惊怒和恐惧。
程慧媛妆都花了:“你怎么敢!”
钟向飞甩手冷哼:“我怎么不敢?一个上门女婿也敢算计我外甥女,我忍你们很久了!”
程茵茵对何思年的控诉目光视而不见,她将商岩交给商闻,没注意到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攥着拳头,而后走到钟向飞身边挽着他手臂道谢。
“舅舅辛苦了。”
“我要告你们!钟向飞我要让你坐牢!”程慧媛心如刀割。
程茵茵皱了皱眉:“姑姑在说什么胡话?不过是亲戚之间的矛盾而已,姑父这么多年试图插手我爸爸留给我的遗产,暗中收买我别墅的工作人员打听到我有一份离婚协议书就到我儿子面前造谣,前几天还要联合小明星捏造我的绯闻,我一直没有计较,您怎么还跟我较真儿呢?
“再怎么着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呢,姑父只是受了点皮肉之苦,您闹得过了,爷爷奶奶可承受不住。”
何思年与程慧媛都像是头一次认识程茵茵一样,她清凌凌的双眸澄澈无辜如少女般纯洁,可上下开合的嘴唇却说出冰冷到绝情的话。
程茵茵歪了歪头语气俏皮:“思年,你说怎么就那么巧让你儿子听见了那些话,你的好爸爸该不会连他的亲外孙都要利用吧?”
何思年咬着唇说不出一个字。
“啧,还有啊,我倒是不知道我爸爸殚精竭虑为我留的遗嘱成了姑姑挂在嘴边论证我不爱商岩的罪证,您和姑父倒是恩爱情深才结婚生子,怎么害得女儿不愿意回家呢?”
程茵茵诚心诚意望着她:“思年对不起,我不是要提你的伤心事,只是反驳我姑姑关于恩爱夫妻才能结婚生子的潜意识需要你的现实案例。”
何思年明知道程茵茵在诡辩,但还是忍不住想起被母亲严苛挑剔的童年岁月,父母或许真的恩爱过,可她痛苦徘徊时也确实质疑过自己为何要被生出来。
休息室里安静极了,顾凌樊跟何坚晦不亲不熟,崇拜地看向钟向飞,一点都不知道害怕。
何坚晦蜷缩在地上鼻血顺着人中往下流:“茵茵……你误会了,离婚协议书是我偶……然知道的,我没有、没有找小明星害你……那家公司和博恩……有关系,我那么做不是给思年添、添麻烦吗?我、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啊……”
他没有辩解利用外孙当传声筒的事,因为大家都听见是程慧媛说的那些话。
“我确实……贪过一些钱……可是后来都补上了,你要是不相信还可以查……账!”
程茵茵莞尔:“姑父这么一说反而显得我残忍不近人情,您向来懂得忍辱负重,既然愿意挨揍那今天的事儿就算了了。”
钟向飞阴森道:“下次想挨揍尽管说,我奉陪到底。”
何坚晦眯了眯眼睛,咬牙忍下吐血的愤怒,他有一种程茵茵按兵不动故意坑他的错觉。
然而程慧媛绝不想这么算了:“你们、你们就是欺负我们无权无势,思年、博恩,那是你们爸爸,你们管不管啊!”
可是顾博恩与何坚晦早有宿怨,如今不过是看在何思年母子的份儿上答应和平相处,又怎么愿意插手程家家事?何况程茵茵的话令他心里疑云重重,谁也不能保证何坚晦没玩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戏!
何思年……她早就对何坚晦失望了。
程慧媛又要喊爸爸妈妈,随之被管家告知程老爷子方才多喝了两杯酒,现在由程老太太照顾着正在休息室小憩。
“管家。”
“先生。”
众人看向忽然出声的商闻,他怀里抱着软绵绵趴在肩头的商岩,小孩子看起来受了极大惊吓,程茵茵甚至刻意避开没看。
寿宴上商闻是商家温文尔雅同宾客谈笑风生的继承人,接待程家亲眷时他彬彬有礼周到客气,他内敛却并不容易被人忽视,方才他的怒意如此明显,任由程茵茵嚣张、钟向飞打人,此刻谁也猜不准他要做什么?
商岩是他的继承人,目前唯一的孩子,商家未来的希望。
“何先生醉得厉害,你找两个人送他到医院挂水,还有,我不希望我的太太和孩子在我家宴会上受到威胁,所以以后我家不欢迎何先生和何太太,请一位自重。”
圈子里讲究和气生财,商闻进入商氏到掌舵十年有余业内多传他成熟稳重可堪大任的名声,却还没听说他和谁明面上交恶到如此地步,他如今绝对代表商家,如果传出这个风声,他们两口子还怎么在上流社会交际?
何坚晦险些从地上爬起来,殷红的眼睛凶相毕露。
可管家动作迅速,直接叫来
保镖用外套罩住何坚晦的头脸直接将人抬出去,程慧媛顾不得其他只能跟上去。
顾博恩诚恳低头:“商总,犬子年幼无知,改日我们正式登门道歉。”
商闻不置可否,但顾博恩已经没有颜面再留下去,很快带着何思年母子离开。
休息室只剩下程茵茵一家三口和钟向飞,管家体贴关门留给他们清净。
程茵茵看过钟向飞手背没有受伤再次同舅舅道谢。
钟向飞摸摸她头发:“傻丫头,你要是早点说我早就收拾他们了。”
“我这不是攒着理由呢嘛!”
钟向飞叹气,外甥女家产丰厚又如何呢?早年孤零零一个住在程家,程家老两口再偏爱她,孙女也不如女儿来得亲,茵茵一个怎么比得过人家三口?否则何坚晦哪敢有野心?
何坚晦小动作这样多,无非是想挑拨茵茵一家三口的关系,最好害得茵茵再度孤身一人,他才方便谋夺好处。
“商闻……”
商闻眸色认真:“舅舅放心,无论如何茵茵是商岩的母亲,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钟向飞哑然,这确实是再实在不过的保证。
“小家伙怎么样?吓着了?”
商岩窝在父亲怀里笑起来依然软绵绵的,母亲一直没有看他,他只有心疼可还是要装着乖巧道明刚才的真实想法:“舅公,我没有吓到,我早就知道那份协议书,妈妈跟我说过她和爸爸不会离婚,我只是生气何太太说我妈妈坏话,妈妈给了我生命,她很爱很爱我,生我也很辛苦,才不是何太太说的不爱我!”
“好孩子!”钟向飞朗声笑着要抱他。
可是商岩只在他怀里待了一会儿就朝程茵茵扑去,程茵茵抱着他的小身子半晌无言,也不知道商闻怎么做到的,直到宴席彻底结束都没有人请他们出去应酬。
一家三口还要回别墅,程茵茵第一次和商岩坐了同一辆车,商岩今天的话着实令她震惊,她想象不出小朋友是怎么想到的,一般小孩子应该伤心自己不是因爱而生吧?
“你这小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商岩装傻:“妈妈!”
程茵茵戳戳他脸颊:“你是不是听到过什么?问了你爸爸?”
教坏一个孩子比教好一个孩子容易多了,以何坚晦的阴险应该早就打算过,之前她回程家从来不会放任商岩独处,但也难免疏漏。
商岩索性承认,他确实听过何坚晦的挑拨言语,那时母亲不在了,何坚晦试图分裂他和父亲引他逆反怨恨。幼稚年少的商岩为此伤心不已,也跟父亲闹过矛盾甚至怀疑母亲去世和父亲有关,那一次父亲狠狠教训他一顿说出母亲难以释怀的心结。
“妈妈,你不要自责,我很开心能做你的孩子。”
程茵茵靠在他稚嫩肩膀上:“谢谢宝贝。”
程枫遗嘱内容一直没有对外公开,外人只大致知道财产是程茵茵继承,未成年之前由监护人代持,除了律师和近亲没人知道遗嘱的限制条款。
当年程枫立遗嘱是因为一位好友突然离世留下庞大家产但没有遗嘱,亲戚蜂拥而来只为瓜分财产,孤儿寡母难以应付选择外出散心因山体滑坡骤然离世,偌大家产彻底归外人所有,程枫当时有一项商业竞争激烈,和对手斗得你死我活,很怕重复好友悲剧,何况独生女儿不擅理财他更得做好规划。
程枫遗嘱内容简单粗暴,他的财产全数归独女程茵茵所有,若程茵茵继承遗产前离世,所有财产全部捐赠,若程茵茵平安长大也得完成限定条件才能继承财产。
条款就是:要么结婚生子不限年龄直接继承,要么等到三十岁正式继承,在此之前程茵茵只能按年领取信托基金。
之所以设定结婚生子的限制条款是因为程枫希望尽早培养外孙或外孙女当接班人给女儿作保障,以此激励程茵茵早点结婚生子,后来程枫觉得不妥却没等腾出时间修改遗嘱就出事了。
程茵茵一十一岁那年彻底不能忍受何坚晦在程枫打拼的产业里耀武扬威,她挑来选去看上了商闻。
商岩好奇不已:“妈妈,你当年为什么看中爸爸啊?”
所以这小孩儿是完全接受父母没有感情基础生了他?
程茵茵眨眨眼:“因为你爸爸帅。”
“真的吗?”商岩不信,母亲为了生他很慎重的,可谁让他现在还是个四岁小孩子呢。
“真的。”
商岩下车通风报信:“爸爸,妈妈夸你很帅!”
商闻诧异之余欣然道谢,也不问母子俩说了什么忽然夸他容貌,只是催商岩早点洗澡睡觉,商岩又少一桩心事,睡得又快又沉。
程茵茵在他床边坐了很久,她到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商岩刚生下来时红红的皱巴巴,眼睛紧紧闭着,头发濡湿,是个活的人,小人儿。
程茵茵没有成就感和母爱爆棚,有的只是满心茫然,她不敢再看那个擅自创造的生命,即使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
将近四年过去,那个只知道吃喝拉
撒的小东西长成了程茵茵熟悉且不可分割的模样,一点一滴弥补她缺失的亲情。
今天商岩哭着要她抱时的样子似乎和他出生的模样重叠了,程茵茵仿佛抱住了刚出生的那个小人儿。
程茵茵恍惚着,直到商闻进来沉默着按灭儿童房台灯朝她伸手。
主卧门关之后程茵茵忽然踮脚吻上他的薄唇,她今天很累,可是没有睡意,本能使她想要发泄些什么。
良久,商闻低头回吻,含着唇间染上的一抹淡淡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