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当初她能支起谢家门户,不用带着幼子寄人篱下,今时今日也不必为难儿子娶他不爱的人。
“阿蒙痴傻,比不得高姑娘聪慧过人。但要论真心,我相信十个高姑娘也比不上阿蒙一个。”沈宁目光慈爱又伤感,迎上谢江昼惊讶震动的目光,苦笑道,“你是不是奇怪,我明明整日不出门,又从哪里得知你和高姑娘的事?”
“前些时候你生病发热,梦里曾叫了高姑娘的名字。”
沈宁对外交往极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也算与高灵心的母亲有些旧交。从前几次见儿子与高灵心说话,都是克制守礼的,当真没想到两人会渐生情愫。病中都在叫人家的名字,必然是放在心尖上了。
高灵心善良柔弱,是个讨喜的好孩子,只是沈宁心底虽惋惜,还是继续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十二岁那年与人斗狠,从马上掉下来摔断了腿。那时阿蒙哭着趴在你床前,说你以后若不会走路了,她就多多吃饭,会很有力气,到时候就能背着你到处走。”
南秀不知听谁讲了金屋藏娇的典故,说她也要学着故事里的人造一个大房子,和谢江昼一起住。
谢江昼当时红着眼睛摸了摸南秀的发顶,点点头,感动得一塌糊涂。
“如今,已全然忘了吗?”沈宁存着开解儿子的心,轻柔地问。
……
南秀要退婚的事太后自然有耳闻,特地寻了由头接她入宫小住。被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南秀直说她夜里梦到神仙让她这辈子别嫁人,下辈子就也渡自己去做神仙。
太后先是一怔,忙抬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嘴巴,责备道:“胡言乱语!”
南秀笑嘻嘻地抱住外祖母的手臂撒娇,说自己想吃宫里的点心,又说明日要去御花园的静池喂鱼。她给池里的锦鲤都起了名字,太后怕少了哪条叫她看出来了伤心,每日都要宫人去静池清点。
宫里的胡贵妃听说这件事时,还在暗地里嘲笑太后是在陪傻子做游戏,连池子里的鱼多了少了都要忧心,实在可笑。
但她听到宫人禀报太后最疼爱的外孙女又进宫了,同样不会错过这样讨好的机会,隔日一早便来了,结果身下椅子还未坐热,就见皇后也来给太后请安。
两人向来不对付,总在暗地里较劲。
尤其胡贵妃视皇后为眼中钉,欲处之而后快。皇后过去只是贤妃,明明低了她一头,还因善妒失宠许久,结果不知用什么狐媚子手段又将圣上的心拢了过去,先皇后薨逝后还一跃入主中宫,明明连亲儿子都没有!而胡贵妃所出之子乃是大皇子,自然不会甘心。
皇后尊崇,胡贵妃的大皇子如今在朝中风头最盛,两人各压一头,斗得热火朝天。今日撞见了,你一言我一语也是暗流涌动,太后早已经习惯了且懒得管,而南秀则是懵懵懂懂,她才起床,还有些犯懒。
胡贵妃坐在一旁笑眼微弯,细细看着南秀,看起来慈爱又和善,说了一些铺垫的话后,话锋一转,语气似乎别有深意:“宥王殿下倒是很宠爱阿蒙。说起来,两人自幼便感情极好,出入相随,谁看了不羡慕。”说了半天恭维的话,就是在找机会说这句。
太后摸摸南秀的肩头,神态慈爱。
皇后和胡贵妃打交道多年,哪里不知道她肚子里打的是什么算盘,神情顿时就变了,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
果然听太后轻轻一叹,接话道:“若不是阿蒙长成这幅孩子脾性,当年我原准备为这两个孩子指婚的。”
胡贵妃分明瞥见了皇后眉眼间的不悦,仍旧装作没看见一般继续道:“我瞧着殿下倒是不在意,阿蒙纯善可爱,是殿下陪着长大的,二人情分深厚着呢。”
太后仿佛听得认真,一时竟没有打断胡贵妃这段别有用心的话,这可急坏了皇后。毕竟阿蒙对于太后来说,那可是心尖尖上的明珠,纵然皇子们和刘明规都算是她的孙子,也半分比不上这个傻丫头。
太后对圣上又有养恩,母子情分可不像自己与三皇子那般淡薄,甚至胜过亲母子。淑妃当年刚诞下皇子时只是小小的贵人,生产后性情大变难以照顾好襁褓中的幼子,那时还是昭仪的太后将圣上养在宫中,直至淑妃彻底失宠时都已经成年了,才远赴封地自生自灭。
可皇后又不敢贸然出声打断,唯恐太后觉得自己是在替外甥嫌弃南秀,肚子里的话缠缠绕绕,一时间也捋不出合适的言辞来回击胡贵妃。
谁知南秀不知嘟嘟囔囔念叨了一句什么,忽然扭头看向太后,道:“宥王和齐云姐姐才最相配。”
她语出惊人,一时间殿中安静了一瞬。
皇后先是一愣,紧接着忍俊不禁,为防失态又连忙垂下眼掩饰。
这下轮到胡贵妃心急了。齐云是她看中的儿媳妇,身后可是岭南十四军,如此势力怎么可以便宜了宥王?干巴巴笑着说:“郡主比宥王还大两岁呢。”齐云和她儿子倒是同年,这才叫般配。
太后扫了她一眼,不辨喜怒道:“齐云那丫头不爱在长安呆着,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怕要在封地择郡马。”
胡贵妃不敢再说话了。
因南秀这一句话,皇后和胡贵妃直到离开时仍各怀心思。
齐云的父亲与圣上乃是结义兄弟,当初往援长安时立下汗马功劳,如今掌管岭南十四军,诸皇子哪一个不眼馋他的势力?胡贵妃也早就在为亲儿子未雨绸缪了,做梦都希望将这股力量收入大皇子麾下。
唯独单纯的南秀在二人离开后只顾着等早饭后的点心,然后坐在桌边认认真真地吃得满嘴芝麻香气。太后屏退左右,试探着问她:“宥王他……想娶齐云?”
南秀不明所以,但还是边吃边乖巧回道:“我觉得两个人很般配。”
太后微微蹙眉,顿时有些警惕:“是他教你这么说的?”
“没有啊。”南秀认真地眨眨眼。她不会说谎,见她眼中清澈,对视时并不躲闪,太后这才完全信了。
说实话,这么些年太后对几个皇孙并无厚此薄彼之处。但不得不说,她心底对宥王刘明规曾有过几分迁怒。
女儿永乐在世时十分喜爱刘明规这个侄儿,她甚至也动过心,想为刚出生不久,众星捧月的外孙女早早择一门好亲事。可当初所以为的童言无忌,却恰恰说中了阿蒙的痴傻,刘明规自己倒是有了个小神仙的好名头。以至于起初发觉刘明规与阿蒙越来越亲近,她还以为是这孩子会钻营,生怕自己记恨他。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刘明规是什么样的品性她心里有数。
刘明规对阿蒙即便无男女之情,也有兄妹情分、师徒情谊。若有他护着阿蒙,也就无须自己费心了。对于他这个先太子,圣上表现得似乎并不忌惮,待他极为宽厚,也数度褒奖。
因为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太后对圣上也自忖了解七八分。圣上与先帝手足情深,总不会真让先帝唯一留存在世的血脉不得善终。
“齐云和宥王算什么般配?”太后不指望那个谢江昼了,又得胡贵妃启发重新把算盘打在了刘明规身上。她拢着小孙女单薄的肩头,试探着哄问,“阿蒙想嫁给宥王吗?做他的王妃,一辈子和他一起玩。”
南秀被点心粘了牙,好半天才低声说:“不想嫁人了。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