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很快便在朝臣的三催四请下拟旨立三皇子刘珏为太子。随后不久又召集满朝文武,仍在世便传位给刘珏,尊自己为太上皇,带了浩浩荡荡的一行宫人迁往行宫养病。宫闱内新旧帝王的更迭看起来算是尘埃落定了。
还有另一桩事也在长安城中惊起了不小的波澜——
宥王妃因思念宥王郁郁而终。这一消息传出去,众人怪道:傻子也会用情至此么?不过昔年南秀的母亲永乐公主便是因此香消玉殒,母女二人竟是同样的结局,不免叫人唏嘘。
众人不知内情,南府的老太君则是对此怒不可遏,明明阿蒙好好地活在世上,宫里却悄悄派来了人强行命他们挂白幡,设灵堂,为阿蒙发丧。
这无疑是对阿蒙的诅咒。
可活生生的人还在新帝手上,连宫里的太后都拿他没法子,她们小小的南府又该如何反抗?
因此前来吊唁的人都觉得南府举办丧礼的场面格外诡异,老太君和南朱等府中人虽一身素缟,却皆是神色冷肃,表情并无一丝伤感,府内一片白幡,然而听不到半分哀乐与哭声。
强撑着送走了所有吊唁者,老太君挺直的背脊才在一瞬间垮下来,浑浊的泪也流满了面颊。南朱紧紧抱住哀伤的母亲,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低念:“如今暴君得势,我们阿蒙要怎么办才好……”
南秀是宥王妃,宥王又是刘珏的兄长,刘珏此举实在有违人伦。不过他再疯狂也还有几分理智,心里很清楚无法光明正大地迎娶南秀,才会想出这种偷天换日的办法来。
……
宫殿内。
南秀将宫人强行套在她身上的皇后冠服用力扯开脱下,连同珠冠一起扔在地上,她气喘吁吁的,披头散发赤足站立着,因为气愤纤细的身体正微微颤抖。
宫女太监跪了一地,都不敢抬头。
她像看着仇人一样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之前她还因被他救了性命而百般纠结,现在却被逼着嫁给他。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刘珏穿着为天子大婚所制的衣袍,极艳的红衬得一张清瘦的脸更为俊秀,语气可怜,却步步逼近。
南秀不断向后退。大殿内布置华丽,满目喜庆的大红色纱帐,香几、香炉等器物都贴了喜字,她站在其中却只穿着单薄的雪白里衣,眼中带了薄泪,咬牙道:“我要回家。”
刘珏垂眼一笑,缓缓道:“宫里就是你的家。”
“你这样看着我,我心里难受。”他再次对上她带了恨意的视线,人已经走到了她身前,抬手去触碰她湿润的眼睫,又被她嫌恶地躲开。
她的后背抵在坚硬的屏风上,已经避无可避,眼底深处是压不住的张皇和对他的抵触。这幅样子让刘珏又爱又恨:“从前我们那么要好……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南秀的眼泪始终含在眼眶里,强忍着不肯示弱,想到最近听到的一些传闻,颤声问:“是你害死了刘明规,对么?”
传言大皇子的死,刘明规的死,还有圣上的病重,都与刘珏有关。
闫风的提醒有用也无用,这段时日她一直抱有警惕之心几乎从不与刘珏碰面,可他一登基,她还是落在了他的天罗地网中。
刘珏一边摇头一边笑:“是他自己该死。”
又阴阳怪气感叹道:“他聪明,仁慈,比我更适合做这个皇帝,而且他还拥有了你,真叫人嫉妒啊。”
“所以他该死。”他一字一顿说完,强硬摸上南秀的脸,不甘道,“只有我不把你当成傻子,可你为什么更喜欢他,他刘明规究竟有什么好?”
他眼底的疯狂再也无须加以掩饰,表情因为得偿所愿看起来有些微微扭曲,南秀心中虽怕,还是忍泪道:“他比你好。不,你不配和他比。”
刘珏的手缓慢地落在她单薄的肩头上,用力攥得她生疼。她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明明很疼,也没有开口求饶。
“疼吗?”他呢喃。
南秀觉得恶心,她脸色唇色皆苍白,低垂着头反复说着:“你杀了我吧。”
从小到大开开心心的小姑娘,如今竟会萌生死意,刘珏心里既痛又恨,轻声说道:“你还要一辈子陪着我呢,就算你死了,也要留在我身边。”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响动,紧接着又是刀刃相撞的激烈击打声。刘珏凝神听了一会儿,面色有一瞬间发僵,陷入沉思后笑着自语:“都是乱臣贼子,全都是乱臣贼子……”
他没有急着去殿外查看,先扯下一条纱幔将南秀的手脚紧紧捆住,又把她抱到了床边稳稳放好,抬眸时撞见她始终含着恨意的眼神,苦涩地笑了笑,撕下一块纱覆在她眼睛上。
又低头以额爱怜地贴了贴她冰冷的脸,留下一句:“等我回来。”
声音里带着极难察觉的颤意。
提剑走出殿外见到乌泱泱闯进宫来的甲兵,知道他们这群人已经将整座宫殿团团围住了,刘珏并无惧色,还有心思笑言:“武威将军为何如此?”
他目光落在最前方的陆
京身上。
陆京一身硬甲站在阶下,提起剑指向他面门冷笑道:“戕害手足,又意图毒害生父,如此冷血怪物也想坐稳这皇位吗?”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刘珏能坐上皇位本就是靠的旁门左道,用了不知多少坑害人的法子,胁迫了不知多少朝臣,而非真正拥有了臣心和民心
刘珏收起笑意,慢悠悠道:“武威将军可是喝醉了酒,怎么胡言乱语起来了。”
陆京懒得和他废话,命令身后士兵提出一串穿着官服,官帽歪斜头发散乱的朝臣来,这些狼狈官员涕泗横流,此刻被推到了人前顿时软着腿纷纷跪在刀剑下磕头求饶。
从前在大殿上言辞激昂请立太子的所谓正直臣子,当下只顾哭号颤抖,全无往日的威严肃正。
刘珏晦暗的视线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他们每个人怕什么、曾做错了什么,他都了如指掌。正因为掌握着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才得了他们的鼎力支持。
没想到陆京这个只懂打仗的野蛮人居然能将他们一个不落地揪出来扔到自己面前。但他沉吟片刻,又觉得凭陆京的脑子做不到,像是为印证他的猜测,一层又一层的士兵忽然收起兵器整齐地退向两侧,让开了一条路。
刘明规高大的身影落入了刘珏眼中,一只手上拿着圣旨所用的绢布。
他清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但颀长的身形站得笔直,又是静立在众将士之前,气势加身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刘珏自然意外他还活在世上,眼睛慢慢睁大,袖中的手也攥成拳,静了好一会儿才道:“宥王竟还活着,当真是件喜事,父皇若见了你定会十分高兴。”
“叔父早已经知晓了。”刘明规望着他道。
沉静,运筹帷幄。刘珏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幅样子。
父皇不是倚重他吗?不是想将这天下还给他吗?刘珏视线下移看了看他的腿,又看向他另一只手中握着的拐杖,笑意越来越深,啧啧两声道:“断了腿,真是可怜。”
又道:“今日是我与阿蒙大婚的日子,宥王既然来了,难道不该道声恭喜么?”
陆京一见他笑就烦躁,只觉得面对一条毒蛇一般恶心,听他嘲弄刘明规,忍不住再次将手中剑提起来,道:“何必和他再废话?圣旨已下,即刻将他就地诛杀,再迎圣上回宫!”
刘珏大笑起来,笑得不断咳嗽:“原来他一直在提防着我。”
“其实我才是最像他的儿子,自私自利、权欲熏心。他讨厌我,其实就是讨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