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急从权,冯公子见谅。”王崇州语气和缓,虽然听着恭敬,却能感受到其中的不以为意。
刚煮好不久的汤药确实有些烫,但也没有真的到会烫伤人的地步。
冯溪揪着这件事不放,故意为难王崇州,要他去跪在院子里受罚。这话一出,吓得屋子里的其余人先跪了下来,纷纷为王崇州求情。王崇州在东宫内有官职,掌宿卫兼侍奉太女起居,是太女多年以来的心腹,也定会成为未来的朝中重臣。
去请王崇州过来的小太监更
是心急如焚,心想冯公子说破天也只是殿下的男宠,对外更是个戴着脚镣的奴才,王大人肯避让他的锋芒不过是因为殿下宠爱他,卖他几分面子,怎么可能甘愿受罚?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王崇州居然没有反抗,沉默片刻后竟真的走出屋门跪在了院子里。
小太监追出门去看了,折返回来禀报时连冯溪都有些惊讶。
小太监忍不住轻声提醒冯溪:“王大人是陪着主子一起长大的,若跪久伤身,平白惹主子不快……”
听他搬出了南秀,冯溪更不会松口让王崇州离开了。
冯溪从前在家中时从不为难下人,但过去的温和良善早已经被消磨尽了,苟活于世的屈辱令他变得敏感又尖锐,病中的头痛欲裂也让他戾气横生。他深吸一口气,硬声吩咐:“去关上门,我冷了。”
小太监只好挪动步子颤巍巍地去关门,扶着门慢慢合上,直到看不见那道挺直背脊跪在雪地里的身影。
今日天寒,王崇州衣裳单薄,没一会儿便被风雪浸湿。最后还是南秀从郭水姜府上回来后听闻此事,亲自过来带走了他,甚至顾不上探望冯溪。
南秀喝了不少酒,被屋子里的热气一吹,双颊浮起胭脂红,眼中也盈着醉意。她揉揉额角,上下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王崇州,见他外衣几乎都湿透了,脸也冻得惨白,皱起眉不赞同道:“他叫你跪你就跪?”
王崇州平静地说:“冯公子是殿下在意之人。属下令他不悦,便是该罚。”
南秀确实在意冯溪,但见王崇州如此卑微自轻,她又有些生气:“往后你记着,整座东宫除了我,没人可以指使你做事。冯溪也不行。”
王崇州垂首应了声“是”,又轻抬起眼皮,询问道:“殿下喝醉了,可要用些醒酒汤?”
分明被冻得厉害,还在这里强忍着……南秀无奈地撵他离开:“什么醒酒汤?我看要先灌你喝一碗姜汤才对,赶紧回去换身衣裳。”
王崇州听话地再次应“是”。
还不等他转身,南秀又吩咐侍女把她出门时用的纸伞取来,放到他手上说:“外面雪还没停,拿着走吧。”
伞一入手,王崇州的手便微微用力合拢,纸伞的棱纹硌在手心。出门后这把伞也没有打开,被他牢牢握着,伴随风雪同他一道穿过回廊。
等他回房后不久屋门又被轻轻敲响,打开门看到过来找他的人是彩儿,手上正提着汤盅和药包。
“主子叫我送姜汤和药给你。”彩儿小声说,“主子还说,冯公子脾气又臭又硬,要你别与他一般见识。像今日这种事,往后再不要发生了。”
这种事指的便是他下跪的事。南秀反复强调,见不得王崇州自轻自贱。
彩儿传话的语气里全是对冯溪的不满。
“不敢。”王崇州嗓音温和,又带着外头风雪一样的淡漠清冷。
彩儿见他脸色惨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是两年前才被主子从战场上救回来的,第一次见到王崇州的时候还以为他是皇子一类的人物,后来才知道只是东宫中的臣子。
她想,即便他对冯溪不够恭敬,以他和太女一同长大的情分和受倚重的程度也不会真的受到责罚。为什么非要自己找苦头吃?
“我先走了。”彩儿带着胡思乱想说道。
王崇州向她道谢后合上门。
屋外风雪声不绝。他走到桌边坐下,又将药包搁在手边,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坐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