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并不心急,放眼望去席上有不少出色的儿郎,由着女儿再多考察几人也好,将审视的目光从齐叔良身上收回,却在他右后方默默坐着的人身上猛然停顿了一下。
一晃眼,她还以为看错了。这孩子静坐时的气度……倒有些像时川。
小辈们才比过箭,再加上这道气质相似的侧影,女皇的回忆瞬间被勾了起来——过去凡是有比箭的场合,大出风头的人永远是时川,连箭无虚发的南郁都是经他指点出来的,所以阿秀总是气不过,明明是一样的老师,怎么南郁总能压她一头。
辜时川出身并不好,他的父母皆为流民,在他还年幼时就把他卖了换取口粮。不过他人很聪明狡猾,靠着野路子将自己养到十四岁就跑去投军了,又一路从小兵开始积累战功,十六岁在军中便有赫赫威名,年纪这样小却能有如此大的作为,当真算得上是天纵奇才。一年深冬两军交战,他于夜里率轻骑入敌帐救下了她的父亲姜皑,被父亲看重收为义子。
她年长他许多,早夭的第一个儿子甚至与他同龄,所以对他亦姐亦母,十分疼爱。而阿秀小时候性子像只泥猴子,唯独在他面前文静一些,很少叫他小舅舅,始终直呼他大名,有几年他还带着阿秀天南地北地游玩,偌大的长安城都拘不住两人。
再后来,他于行军途中遇天灾身亡,那一整年阿秀连笑都不会了。
……
齐叔梁落座后将这人挡得严严实实。
女皇想问一问他的姓名,不过想了想又作罢了,因为留意到他落座的位置,猜他应当只是齐家某个不受宠的庶子。齐颖看重嫡子,齐叔良也是齐家能力最为出众的一个子辈,阿秀连这个都瞧不上,更别说其他远远不如的了。
宴席正式开始,酒过几巡后又有臣子提议即兴作诗,请女皇赏面出题,再由席上人各显神通。这也是女皇默许的,为的是看看这些人的真才实学。
吟诗作对也是齐叔良擅长的,他藏不住心思,一直跃跃欲试。等题目一出,沉吟片刻后有了灵感便急不可耐地起身作答,可他洋洋得意地念完了诗,再环视周围人惊愕的脸色,却开始觉得奇怪。
怎么不像是敬服赞叹?他说错什么了么?
女皇也跟着皱起了眉。
候在桌边的贴身侍从扭头看了齐叔良一眼,险些左脚绊右脚栽倒在他的食案上,低声惊恐道:“三少爷……您的脸!”
齐叔良连忙抬手往脸上摸了摸,只觉得手触之处一片热辣,慌张低下头,看到盏中未喝尽的清酒倒映出自己涨红的脸。他拿起酒盏凑近眼前细看,这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浮起了可怕的红疹,短短几息的功夫面部已经肿大了一整圈,像猪头一样难看。
这是赤虫毒……
齐叔良差点昏倒。他对这种毒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今日才偷偷命令侍从将这种毒粉放入了齐青长的饮食里,算算时辰,正该是此刻发作。
南秀终于第一次仔细看了这个叫齐叔良的人,红疹连成线爬满他裸露在外的所有肌肤,耳朵里听到的全是他惊恐的叫声。她皱了皱眉头,示意侍卫先将他拖走。
认出这是赤虫毒发作时的样子,南秀奇怪道:“赤虫毒?这不是远疆的毒物吗,怎么长安也有?”
女皇立即下令彻查所有食物酒水。南秀在一旁解释说:“这毒发作的时间长,看他的样子,应当是一早在家中时就中了毒。”
她说话时看到齐叔良的位置附近还坐着一人,其余人因畏惧齐叔良毒发后的反应,又或许是怕这东西会像瘟病那样传染,要么有多远躲多远,要么即便没有离席脸色也都不好看。唯独这个穿一身玄色袍的人定定坐着,正向自己看过来,似乎在仔细听她说话。
这人长得比冯溪还要好看,简直像一座玉做的人像。
然后他先将视线收回了。
南秀也自然地收回目光。
宴席就这么散了,南秀为躲清静独自跑去了马苑,随意挑选一匹马骑着它跑了几圈,直到跑得尽兴才停下。下马的时候她看到了林萍儿,穿一件月白色的纱裙莲步轻移,正由侍女陪在身侧向她靠近。
林萍儿应当是被南郁带过来散心的,不过显然效果不佳,在这张柔媚的脸上只写着忧愁和谨慎。明明是她主动来找自己,表现得却像是因受逼迫才不得不来的。
下人迎上来接过南秀手里的缰绳,恭敬道:“林姑娘已经来了半天了,说是想同殿下说些话。”
但南秀只看了林萍儿一眼,径直便要离开。
“殿下!”林萍儿连忙张口试图叫住她,结果发现她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慌张追了两步紧紧跟在她身侧,欲言又止道,“我表哥他……”
南秀知道林萍儿想为冯溪求情。但她只想远离这个人。
按照原定的故事,因为她几次为难林萍儿,南郁才会动了夺权的心思。后来自己惨死,他们两人之间的障碍被彻底扫除,南郁也就放弃了争夺皇位,与林萍儿相携离开长安,去做神仙眷侣了。
林萍儿
性格柔善,绝非恶毒之人,可南秀深知原故事里只要自己靠近她就总会倒霉。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见她追得紧,南秀淡漠地表达了拒绝交谈的意思,脚步始终未停。这种态度急得林萍儿直接扯住了她的袖口,哀声道:“求太女放我表哥一条生路,他性格骄傲,绝不能一直留在东宫。”
说着就要下跪,南秀眼疾手快,侧过身一把将她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