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抵是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被打的滋味,即使章献如何专横,也不曾对他动手。而他第一次被打,就是如此的重,如此的狠。他的半边脸麻木失痛,他的眼前转起白星,他的左耳嗡嗡作响,他忘了自己原本要讲的话,他听不清周围的惊呼。
“陛..陛...”他回过神后听到的第一声,是馥芝喊的,“陛下颈子可是见了血?传御医!传御医!”
“慢着。”赵祯尽快定了定心,这等事绝不能传出去。馥芝试图用手帕捂他的脖子,他挡住她的手,扬起前颈,自己摸了摸,这时候才真切体会到一股火辣辣的痛。
除了痛之外,还有众目睽睽之下被掌掴的耻辱,激愤。
那不是一个皇后能对他做的事,那不是天底下任何一个人能对他做的事!
赵祯气得几乎抖起来,似乎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的起伏,他捏紧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注视着颢蓁。浓云遮蔽的月带着无边的黑,抹杀了世间所有的诗情画意,正如他的目光。长久以来,那份令他开始害怕,开始厌恶的骄傲,终于化作了真实。
颢蓁垂下眼眸,不安的吞咽着吐沫。
馥芝怯懦的看向她,壮着胆子说:“圣人伤龙体,是大不恭①...”
“够了!”赵祯依旧瞪向颢蓁,厉声喝道。
坤宁殿的门被尚寝局的司灯素节偷偷关上,这两个字在房间里回荡,和这些人一样,谁都逃不出去。
不止馥芝被吓得慌忙跪在地上请罪,连颢蓁的心也跟着猛然一颤,小腿发软差点跟她一同跪下。颢蓁怕了,但她大约此生都不会承认。为遮掩眼角的湿润,她咬着牙,颇为不甘的撇过脸,看着散在黄楩长桌上的钗钿,始终不发一语。
今次赵祯不愿再容忍她,直截了当的命令道:“跪!”
颢蓁闭上眼,一动不动,吸入鼻腔的空气,执拗得近乎凝固在她的肺里。
“你,打算抗旨?”赵祯一反往日儒雅,凶戾阴森的问。
颢蓁仍是僵在原地。
“说话!”
颢蓁轻哼一声。
赵祯的冲到她身边,一只手握住她纤细的肩膀,另一只手将她的脸掰向自己:“朕要你说话!”
颢蓁一把推开他,稳住自己的身形,冷冷问:“你要听什么?”
赵祯怒目切齿,一字一句的说:“朕要你承认你错了。”
对皇帝认罪,多么简单,世间任何一个人都擅长。
可颢蓁极为陌生,她错了吗?她深知自己作为皇宫里圈养的女人,有多少不周到的地方,但她宁愿全盘接受那些不周到。
于是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挑着描画精细的眉萼,眼中充满了倔强,含泪逼视着他。“错了?”她轻轻摇头,固执的音色像碎掉的云母冰窗,不断在赵祯的心上划出一道道裂痕,“本殿,并没打错人。”
赵祯简直快气炸,喉咙变得干涩不堪,他用残破的声音吐出两个字:“疯了!”说着举起手掌,作势要打回去。
颢蓁突然想开似的,毫不畏惧的抬起头:“对,我是疯了,打也好斩也好,兹要能两不相欠。”横竖她此生连皇帝都批过,翻遍史书也找不到几个人有她的“运气”,再治她任何罪,她都觉得值得。
①因避讳宋翼祖赵敬(太祖的爷爷)的名号,所以大不敬改名大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