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是层层叠叠观众席,和四面八方几乎要将他包围直播球,往后是已经被关闭选手通道。
第四期直播视频上已经为他在右下角做出了“春天来吧,演唱者:江柏”字样。
然而江柏却在这时候脚步一退,错过准备好麦架,继续往舞台深处走。
“他去哪这是直播”后台导播懵了。
“哎,不是,音乐呢配乐怎么也没响,音效室人呢”
“这个世界疯了吗广浩又拿把小提琴跑上去干什么”
导师台上广丰治并不知道乱成一锅粥后台此时发生了什么,只在注意到广浩送上来小提琴时抬了抬眉。
那表情像是明晃晃在说:“小提琴”
前面选手众多,键盘、电音、吉他都玩过,但小提琴配钢琴,想表演什么呢
“别管了别管了,灯光给我追”陈金在后台气得满脸通红,声音都哑了:“追”
江柏在舞台深处钢琴前坐下,将前一位选手使用完毕琴盖掀起,脑海中便立刻传来了冰冷机械音。
系统检测到999号宿主江柏违规,该行为将对关键剧情造成3级影响,请宿主立刻回到原轨
直播视频上制作好曲名字幕已经消失,但既定舞台伴奏却久久未响。一直到江柏落座,四下才终于传来一阵接一阵心跳。
那不是配乐库里随便翻找出心跳。
那是江柏自己心跳。
早在第一次找医生做检查时,他就拜托对方录了下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柏一个人呆着时都爱听一听。
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健康心音。那些时日里,这一声又一声心音就是他将溺水前唯一能抓紧浮木。
修长又好看双手在琴键上方高高扬起,悬停于空中。
立即下降同级处罚
伴随声响和剧痛感冲上身体同时,十指猛然下落。
“咚”地一声,沉响重音由舞台层层叠叠传递出去。像冬日里惊雷,击破平淡前日,宣布暴风雨将至。
江柏落在键盘上五指光速而有力地不断下落,弹出急促又猛烈音节。
像是要将刚开始因巨变而无措烦躁情绪悉数展现在琴键之上。
这是什么啊,好吵
不是,这是春天来吧当我们没听过
他在乱弹吧我去
不是乱弹,这手速和指法怎么也不可能是在乱弹啊,但是旋律确实是没听过,是自己改版吗
感觉听着好不快啊,就有种被狂轰乱炸还不能还手感觉
已对剧情造成5级影响激发路人意识过多,正在更改数据,正在下达处罚,正在扣除积分,命令宿主立刻回到原轨
后台高如山一般电子积分疯狂下跌,暴怒键音在舞台上一轮接着一轮,江柏忍耐着剧痛,已经没办法再继续听其他声音。
他抬手直接将节目组为他佩戴吵闹耳麦打掉。
金属在空中飞一般弹射出去,彻底将其他所有人声音隔绝在外,他世界终于只剩下了琴音。
就好像这么多年在家里一样。
江柏家很空,深灰配色整体也很冷,看上去空旷又没有生气,却是他仅剩乐园。因为里面一切都是独属于他,没有任务,没有厌恶,没有永远都躲不开世界属性。
他看似洒脱,实际却一直将自己包裹在同一个地方。
他曾经也试图过用狂浪琴音将自己传达出去,像眼下击打琴键一样敲破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隐墙。
但是没有用
怎么敲都没有用
暴躁琴音陡然一滞,落入对比强烈到几乎要叫人直接堕入绝望慢板。
光速手指停下,每一个音符都变得奇长无比,每一天也变得漫长极了。
江柏试过在网络上匿名发送曲子,但不会有人点开。
他也试过去和别人交友,但不会有人记住。
他甚至拎着琴去遥远国度街头表演,雪花一片一片地飘,听了他一小时状似交谈甚欢路人次日再经过时眼神又会变得陌生。
然后他放下琴,坐在孤岛之上,试图用荒诞方法让自己开心一点。
一下长音,三下短音;一下长音,四下短音;一下长音,三下短音
沉闷音符里虚假欢快。
然而短音终归还是盖不过长音,就像他再小心地避开规则,也依旧防不住系统后手。
路人意识过多,下达7,7级,8级处罚,请宿主江柏立刻回到原点,请宿主江柏立刻回到原点
心脏像是被开了个大洞,江柏用力咬紧下唇,下去五指再次陷入了漫长而痛苦篇章。
他敲不开,又防不住。
屏幕前俞陆视线一点点沉下,他几乎能看见黑色钢琴前江柏额角落下汗珠。晶莹剔透,一路滑至睫毛,又掉落在琴键上,像一滴滴透明泪。
“十二月二十,我真会上台表演。”
“来看一下吧”
青年笑起来脸同眼下挣扎痛苦根本判若两人
因为在那之前,江柏确实思考过自己是不是应该永远乖乖地呆在岛上。
但在看见飞过海鸥时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做尝试,像是有什么种子早就播撒在了他心底。
在系统一次次激烈催促他使用积分时,他会偷偷思考,如此庞大分数是不是给系统造成了什么影响。
在他高积分状态下久违地再次打破规则,被惩罚扣分又被人短暂记起时,江柏也暗自想过,这些会不会就是契机。
还有永远健康心脏,并不会带来出汗反应惩罚,是不是也说明了系统其实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实体,也没有办法造成实质伤害。
江柏靠在自己家窗边,缓慢地哼着曲调,他偷偷想过自己是不是可以试一试。
却还是没有真正下定决心。
手指向上扬起,又交错地落下,江柏痛到指尖发麻,却依旧试图将那点彷徨喜悦从陷入绝境琴键上传达出去。
但是,只有喜悦是没有用,只有期待也是没有用。他偷偷高兴过自己拥有了一颗健康心脏,他也偷偷期待过进入反派剧情后生活会不会变得有意思一些,这些东西他早就有了
他缺了什么从一开始就打破一切,让他从经年牢笼中破茧东西。
为什么俞陆借住单杠第一次缓缓让自己站起来时样子会在他脑海里刻得那么深呢
9级处罚
为什么明明知道他当时肯定痛得快要死掉了,可江柏在看见那个场景,在看见俞陆眼神时,内心却极尽疯狂战栗过呢
“不问了”
“不问了。”
江柏意图将俞陆那场雨夜里车祸悉数复刻进自己琴音,旋律再次变得急促又剧烈,音符更换快到让听众几乎无法呼吸。
“我觉得我已经有答案了。”
疯狂降下处罚是冲撞而来车辆,快要爆炸心脏和身体是被撞击时巨痛。
俞陆当时阴冷眼神里只有明晃晃“没死”二字。
而江柏活在这个世界里每一天都在贪生。
他贪恋健康心脏,他贪恋好吃甜品,他甚至贪恋午后照进景湖公馆阳光。在深渊中觊觎光芒,以至于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将车辆和巨痛停滞在前方。
以为这样属于他那场车祸就不会发生了。
但根本不是。
他内心深处知道抵抗尚存车祸就一定会来。他无比渴望像俞陆一样在车祸之后重新站起。
如果死了呢
江柏身体在巨痛下往旁边一斜,歪倒上半身像断了风筝,半边手臂在琴键上落下缭乱重音,可他自己已经听不见了,尖锐耳鸣声中只剩下系统急促警告
路人意识删除中,删除中数据卡顿,数据过多,无法删除,对宿主下达10级惩罚,攻击宿主意识,剥离宿主,继续抹除路人意识,路人意识嘀
那就死了吧。
伴随江柏琥珀色眼底闪过最后一丝狠绝和癫狂,一条突然暴涨数值同成山成海路人意识一起冲破了系统所有数据库。
无法抹除记忆光点接连亮起,像天际连片繁星,打破长夜桎梏。
嘀,嘀,嘀
而在一段短暂高鸣声和沉闷琴音结束后,江柏在钢琴椅上停滞数秒,才从下陷琴键中滑落十指,如梦般地捡起放置在一边小提琴。
他腿很软,但还是努力地站了起来。
这个位置距离舞台中心尚远,但有灯光以他为轴,为他勾勒新圆心。
在宛若暴风雨般挣扎痛苦原创前奏后,琴落在肩,江柏抬起闪烁光芒琴弓,将马尾向下压,缓缓奏出一段干涩弦音。
是所有观众都耳熟能详春天来吧。
颤抖身体揉出音符像是寒冬过后努力破开雪土一根小枝丫,在追着它灯光下艰难地探出头来。
最后连小提琴都向下一垂,在腿边轻晃。
江柏抬头看着顶上灯光,深红色琉璃布紧贴肩骨,长发胡乱地粘连在身上,脸上,抬起脖颈弧度好看又流畅。
他胸膛鼓动,不知什么时候因为力竭而双膝滑跪在了地上,向上眉眼像是在问自己。
“死了吗”
然后失真眼神里爆发出光芒有那么一瞬间同俞陆重叠。
“没死。”
弹幕在长时间无法呼吸空白之后,爆出了瀑布般文字。
人们放下手中事物侧目,琴音早就穿破了无数块屏幕。
啊啊啊啊啊
妈妈这个人好像快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