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书欢掏出手帕擦擦他额角的汗，摸摸他终于暖乎乎红扑扑的小脸。
“殿下，今日团圆宴，要把这些诗背给皇上听，好么？”
辛紫筠呆愣地看着他，和他身后那一枝红梅。
柳书欢弯腰看他，擦脸的手温柔又仔细。
他嗯嗯几声，连连点头。
一大一小慢慢往回走。
暖阳照得宫道亮堂堂的。
“阿欢，说好了要带我吃元宵……”
“没有忘，殿下，我记得的。”
辛紫筠简直度秒如年，觉得团圆宴上的一时一刻都漫长比。
什么赏赐什么珍馐，统统味。
老皇帝病容稍去，两颊红润，招手让他过去。
辛紫筠坐在他脚边，听他呼噜呼噜喘气，嘶哑地说：“太傅夸你学业进步，今日背了佳节诗词，流利熟练，也让朕听一听。”
他摸着袖口自己没舍得吃的芝麻糖，小声麻木地一点点背给他听。
内心毫波澜，只是煎熬苦闷地等着柳书欢。
老皇帝龙颜大悦，当场赏赐，连带柳书欢这个陪读也被赏赐了。
他勉强高兴了些。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皇帝困怠回宫歇息，其余众人被宫人簇拥着去赏灯。
他兴致索然，柳书欢不在，赏灯又有什么乐趣。
小小身影躲到众人身后，失魂落魄地走到自己宫殿门口抱着膝等着。
苍蓝夜空，圆月低挂，半边夜空被灯光照亮。
但此处昏暗幽寂，只有宫门一盏小灯陪着瘦小的孩童。
几个皇子偷偷摸摸躲在墙角看他，挤眉弄眼地偷笑着。
砰！砰！砰！
鞭炮被摔到宫门前抱膝埋头的孩童身上，又痛又响，吓得他尖叫跳起。
“啊啊啊——！”
辛紫筠摸着被炸痛的脸颊，哭着躲到宫门里。
他恐慌不安地抓着门板，又不敢离去，怕等不到柳书欢。
皇子们推推搡搡地走到他面前，嘲笑他，揪着他的风帽，威吓他。
“你算什么东西，出风头，我让你背诗！再背一个！打死你！”
“呸，灰溜溜滚回来干什么？”
“小傻子，父皇赏了你什么，都拿出来看看——”
他抱紧帽子，缩到墙角，摇头啜泣：“我不知道，我没有……”
就那么懦弱地抗拒着，不敢还手，但也不逃跑。
他还要等阿欢。
皇子们不敢真的打伤他，只敢拉扯他，举拳头威吓。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有人说：“你在等柳书欢吧，他不会来的，谁管你这个小废物啊！”
不是的！不是的！不会！阿欢会来的！
怒火一下点燃了胆怯的孩童，他哭着用力推开那些皇子，咬牙扑打上去。
“不会！呜呜呜，不会的！他会来的！他答应我的！阿欢不会骗我！闭嘴！”
皇子们被他忽然间的反抗和拼命撕打吓到了，骂着疯子傻子，纷纷散去。
辛紫筠抹着泪水，兔毛风帽被扯破，掉落在地，雪白绒毛脏兮兮的，就像他的小脸。
他嚎啕大哭着把风帽抱进瘦小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是、是阿欢给我做的，呜呜呜，讨厌、讨厌你们，是阿欢送给我的，坏了……阿欢阿欢……”
柳书欢站在不远处的暗影里看着他。
那么小那么怯懦的孩子，蹲在门口，微弱的灯光照着他脏兮兮的小脸，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在地，抱着什么宝贝一样抱着破帽子。
哭得声嘶力竭。
他呼出一口寒气，仰头看着圆月。
抬步走到他面前。
辛紫筠抬起小脸，眼睛哭得红肿，委屈伤心地扁嘴看他。
稚嫩的孩童一下找到了依靠，扑进他怀里，小手把帽子捧给他看，呜咽着说：“对、对不起，阿欢，是我太笨了，呜呜呜，又没有用，把帽子……”
“阿欢…呜呜呜呜…阿欢……”
柳书欢蹲下来，抱住瘦弱柔软的他，接过帽子，看了看，丢到一旁，他小手措地揪紧少年胸口的衣服，伤心地哭着。
柳书欢之前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递给他一根又大又红的冰糖葫芦，少年嗓音低柔：“别哭，帽子坏了就坏了，我给你送一个更好的，我给你带了糖葫芦，紫筠，我来接你了。”
辛紫筠用袖子擦干净眼泪，接过糖葫芦，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哭得打嗝，愧疚地看着他：“我、我没有用，我、我不敢……”
柳书欢温暖的手捧着他的脸，大拇指温柔揉着他哭红的眼下，轻轻地说：“嘘，不是的，是阿欢的，我应该早点来接你。”
他拍拍辛紫筠的背，漆黑双眸看着风帽：“没关系的，紫筠，他们会得到惩罚的。”
少年站起来，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到灯火阑珊处。
“走，阿欢带你去吃元宵，教你猜灯谜。”
他依恋地靠着柳书欢，嚼着酸甜的冰糖葫芦，亦步亦趋地跟着。
许多年后，柳书欢忽然想起来那年元宵。
摄政王坐在行宫清池旁，手执钓鱼竿，笑着摇摇头，又沉默着看水中游鱼。
男人眼底湿红，低头对躺在自己腿上的青年低声道：“其实那年元宵晚上，我早就到了，看着你被他们欺负。”
辛紫筠明媚烂漫地笑着，放下手里的书卷，叹息着抚摸他愧疚的脸：“我知道啊，我看见你了。”
又安静了许久。
柳书欢亲亲他光洁雪白的额头：“他们没敢真的打你，不然会死得更难看。”
皇帝被亲得美滋滋，翻身抱住他的腰，脸颊蹭着他的腰身，声音轻快：“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年吃的元宵很甜，是核桃芝麻馅的，还记得那年看的花灯。”
柳书欢摸摸他的长发，把他抱紧了些：“今年再带你去吃元宵，听说有家酒楼里的师傅擅做桂花酒酿小元宵……”
清池漾波，柳树依依，花鸟鱼虫，风月边。
两人依偎着。
昏昏欲睡中，辛紫筠想起那年的灯谜，笑着在柳书欢的怀里入梦。
火树银花中，少年牵着稚童，看着一盏花灯。
“阿欢，这上面画的是两个人在互赠玉佩木瓜吗？”
“是啊，这上面写着猜一句诗。”
“这是什么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永以为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