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是想……接下这笔?”
宁毅看着山外:“这些年来,离开华夏军的人很多,回去中原、江南,有被抓出来的,有幸存的。幸存的都是种子。徐州是个饵,但是我们考虑了,这个饵未必不能吃。初步考虑,是让刘承宗将军带八千人左右东进,这一路上,辎重或许不能带太多,也有危险,但还要打得漂亮。我建议了由你随队带一个精锐团,你们是一把火,要是点起来了,星星之火,也就可以燎原。”
罗业点了点头。这几年来,华夏军居于西南不能扩大,是有其客观理由的。谈华夏、谈民族,谈人民能自主,对于外界来说,其实未必有太大的意义。华夏军的最初组成,武瑞营是与金人战斗过的精兵,夏村一战才激发的血性,青木寨居于死地,不得不死中求活,后来中原民不聊生,西北也是生灵涂炭。如今愿意听这些口号,乃至于终于开始想写事情、与先前稍有不同的二十余万人,基本都是在绝境中接受这些想法,至于接受的是强大还是想法,恐怕还值得商榷。
进入西南之后,要向外人宣传民族民生等事情,效率不高,人能为自我而战后带来的力量,也唯有在不得不战的情况下才能让人感受到。即便经历了小苍河的三年浴血,华夏军的力量也只能困于内部,无法切实地感染外界,便是攻下几个城镇,又能如何呢?恐怕只会让人仇视华夏军,又或是反过来将华夏军腐蚀掉。
由西南往徐州,相隔千里,途中或许还要遇上这样那样的困难,但若是操作好了,或许就真是一簇点起的火光,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得到天下人的应和。至于在西南与武朝大干一场,效果便会小很多。
不知中原怎样了……
罗业想着,拳头已无声地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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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呼啸的热风卷起了漫天的土尘,一道一道的人影行走在这大地之上,远远的,巨大的烟柱升腾。
这行走的人影延延绵绵,在我们的视野中拥挤起来,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皮包骨头、摇摇晃晃的身影逐渐的拥挤成海潮,不时有人倒下,淹没在潮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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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鬼,这些摇摇晃晃的生命看似无意识地朝着一个方向涌过去。
汴梁,曾经这个天下最为繁华的城池,是他们前方的目标。
战争的号声已经响起来,平原上,女真人开始列阵了。驻守汴梁的大将阿里刮聚集起了麾下的军队,在前方三万余汉人部队被吞没后,摆出了拦截的态势,待看到前方那支根本不是军队的“军队”后,无声地呼出一口长气。
“娘的……地藏菩萨啊……”
经历了一生杀戮之后,这位年过六旬,手上人命无数的老将,其实也信佛。
这或许是他从未见过的“军队”。
自从春天开始肆虐,这个夏天,饿鬼的队伍朝着周围扩散。一般人还想不到这些流民方针的决绝,然而在王狮童的带领下,饿鬼的部队攻城略地,每到一处,他们抢夺一切,烧毁一切,储存在仓中的原本就不多的粮食被掠夺一空,城市被点燃,地里才种下的稻子同样被毁坏一空。
原本失去了一切,饱尝饥饿的人们尽情地毁灭了他人的希望,而家中的一切都被毁掉,沿途的居民不得不加入其中。这一支军队没有规矩,要报仇,尽管杀,可是不会有人赔偿任何东西了。未死的人加入了队伍,在经过下一个城镇时,由于根本无法控制住整个破坏的态势,不得不加入其中,尽可能多的——至少让自己能够填饱肚子。
饿鬼的数量很快就超过了周围城镇的承受能力,如同飞蝗一般的席卷、吞噬,人越多,肚子越饿,肚子越饿,破坏越大,易子而食早已经在这支队伍中出现,在队伍中倒下的,也会在腐烂前被迅速地转化为养分。人在饥饿之中,要坚持几个月才会变成野兽呢?正确的答案根本不是以月来计的……
在经过了几个月的积累之后,王狮童终于带领着众人,冲向了汴梁。
女真的精锐军队,却并非大齐的军队可以比拟的。
饿鬼拥挤而上,阿里刮同样带领着骑兵向前方发起了冲击。
最前方的,是在金兵之中虽然不多,却被称为“铁浮屠”的重骑。
高大的战马身负沉重的铁甲冲向了那一片拥挤的人海,最前方的饿鬼们被吓得后退,后方的人又挤上来。两支潮水冲撞在一起时,饿鬼们麦秆般的身体被直接撞飞撞烂了,血腥气蔓延开去,骑兵犹如绞肉机一般犁开了血路。
每一次撞击,每一下挥刀,都能确确实实地撞开或斩杀眼前的敌人,战斗中,饿鬼们带着无意义的哭号冲上来,第一个时辰,女真的士兵摧枯拉朽地斩杀着这些毫无阵型的汉人饥民,然而饿鬼延绵不绝,仍旧如海潮般的涌来。铁浮屠的士兵被人的身体压垮在地,他们起身继续战斗,更多的人上来了,人们拿着石块,砸打那些盔甲,有人的盔甲被掀开,皮包骨头的饿鬼扑了上来,用嘴撕开了对方的皮肉,吃了下去……
更多的地方,还是一面倒的杀戮,在饥饿中失去理智和选择的人们不断涌来。大战持续了一个下午,饿鬼的这一支前锋被击垮了,整个原野上尸体纵横,血流成河,然而女真人的军队没有欢呼,他们中许多的人拿刀的手也开始颤抖,那中间有害怕,也有着力竭的疲惫。
作为女真人中最老的一批将领,阿里刮甚至跟随阿骨打参加过护步达岗之战,当时,两万人追杀七十万大军的声势,是女真人一声都难以忘记的骄傲,但在今天,一切都不一样。八千精锐击垮了近六万人后,一千多人被消耗在这绞肉场里,其他人毫无胜利的喜悦。
那战场上,血海里,还有断手断脚的饥民在呻吟、在哭泣。更多的饿鬼还在聚集过来。
当晚,阿里刮撤回汴梁,依靠着坚城据守,饥民群浩浩荡荡地蔓延过这巍峨的城池,仿佛是在耀武扬威地,肆虐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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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
这一刻,整个天下最安静的地方。
高原上的气候让人难受,但在这里多年,也早已适应了。
大帐之中,郭药师就着烤肉,看着从中原传回来的消息。
局势混乱,各方的博弈落子,都蕴含着巨大的血腥气。一场大战即将爆发,这每每让他想到十余年前,金人的崛起,辽国的衰败,那时候他惊才绝艳,想要趁着天下倾覆,做出一番惊人的事业。
他是最初挑战女真的汉人,几乎在正面战场上打败了号称女真军神的完颜宗望。
这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张令徽、刘舜臣的出卖,武朝的无能令他不得不投靠了女真,随后夏村一战,却是彻彻底底打散了他在金军中建功立业的期望。他弄死张令徽与刘舜臣后,率领大军西进吐蕃,试图休养生息,从头再来。
面壁十年图破壁,如果真有这个可能,如今十年之期也已经过了。
金、武即将大战,中原热血未息者也会籍着这最后的机会,参与其中,如果自己出山,也会在这天下发出灿烂的光和热?这些时日以来,他每每这样想着。
想着想着,他的思绪便会转往南面的那座山谷……
达央……
从中原发来的情报中,天下每每想起黑旗,看的多是有那宁立恒坐镇的西南三县,它与各地的贸易,宁立恒的诡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但只有身居吐蕃的郭药师能够明白,那根本不是华夏军的主力。
自小苍河南下,与女真人血战,曾经阵斩娄室、辞不失的黑旗军主力大部……郭药师曾经率领怨军,在按捺不住的心思里与达央方向的军队,起过冲突。
只有他明白,这支在安静中一直雌伏的军队,有着怎样恐怖的战斗力。它会在什么时候出去呢,到那一天,女真人再度面对了它,会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呢?
每每想起此事,郭药师总会渐渐的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天下,在逐渐的等待中,已经让他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