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白云秋,萧索悲风灞水流。因想汉朝离乱日,仲宣从此向荆州……”
古旧的戏台对着滚滚的江水,台上唱歌的,是一位嗓音浑厚却也微带沙哑的老人,歌声伴着的是铿锵的鼓声。
戏台前早已摆开圆桌,不多时,或着甲胄或穿华服的数人入场了,有的彼此认识,在那诗歌的声音里拱手打了招呼,有的人只是静静坐下,观望其余几人。过来一共是九人,半数都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台上的鼓声停了片刻,随后又响起来,那老歌者便唱:“岘山回首望秦关,南向荆州几日还。今日登临唯有泪,不知风景在何山——”
老者的唱腔极有感染力,落座的其中一人叹了口气:“今日登临唯有泪,不知风景在何山哪……”
旁边一名着文士袍的却笑了笑:“岘山回首望秦关,南向荆州几日还……司空曙写的是岘山亭,离这边,可有几日呢……”将手掌在桌上拍了拍,“唱错啦。”
便说话间,一旁的台阶上,便有身着戎装之人上来了。这第十人一出现,先前九人便都陆续起来:“刘大人。”
“刘将军。”
“平叔。”
那第十人拱手笑着:“时间仓促,怠慢诸位了。”话语威严稳重,此人便是武朝动荡之后,手握重兵,占下了巴陵、江陵等地的刘光世。
先前那说道唱错了的书生道:“刘叔叔,台上这位,唱的东西有深意啊。您故意的吧。”
“实不相瞒,这位老叔唱曲与先前武朝风气不同,悲壮慷慨,乃刘某心头所好,因此请其在军中专门为我唱上几曲。今日之会,一来要保守秘密,二来也实在有些仓促,因此唤他出来助唱一二。平宝贤侄的喜好,我是知道的,你今日不走,江陵城里啊,近来倒是有两位艺业惊人的歌姬,陈芙、严九儿……正事过后,世叔为你安排。”他笑得威严而又亲切,“坐吧。”
众人便落座下去,刘光世挥手让人将那老歌者遣走了,又有侍女上来沏茶,侍女下去后,他环顾四周,方才笑着开口。
“世情变化快,今日之会,要谈的事情不简单,诸位有的代主家而来,有的是亲自前来,身份都敏感,我这里便不一一介绍了。反正,暂且心中有数便是,如何?”
眼下显然是一场密会,刘光世想得周全,但他这话落下,对面一名穿了半身甲胄的汉子却摇了摇头:“没事,有刘大人的把关挑选,今日过来的又都是汉人,家大业大,我信得过在场诸位。鄙人夏忠信,不怕被诸位知道,至于诸位说不说,没有关系。”
“久仰夏将军威名。”先前那年轻书生拱了拱手。
那夏忠信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没什么威名可言,苟延残喘罢了。”
年轻书生笑着站起来:“在下肖平宝,家父肖征,给诸位叔伯长辈请安了。”
刘光世含笑看着这些事情,不一会儿,其余几人也都表态,起身做了自述,每人话中的名字,眼下都代表了江南的一股势力,类似夏忠信,便是已然投了女真、如今归完颜希尹节制的一支汉军统领,肖平宝背后的肖家,则是汉阳附近的世家大族。
这样的聚会,虽然开在刘光世的地盘上,但等同于聚义,若是只有刘光世清清楚楚地知道所有人的身份,那他就成了真正一人独大的盟主。众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夏忠信干脆光棍地把自己的身边表明了,肖平宝随后跟上,将这种不对称的状态稍稍打破。
刘光世倒也并不介意,他虽是武将,却一辈子在文官官场里打混,又哪里见少了这样的场面。他早已不再拘泥于这个层次了。
他待到所有人都介绍完毕,也不再有寒暄之后,方才笑着开了口:“诸位出现在这里,其实就是一种表态,眼下都已经认识了,刘某便不再拐弯抹角。西南的局势变化,诸位都已经清楚了。”
众人目光严肃,俱都点了点头。有人道:“再加上潭州之战的局面,而今大家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我不曾想过,完颜宗翰一世英名竟会马失前蹄,吃了如此之大的亏啊。”
“话不能这么说,女真人败了,终究是一件好事。”
“可黑旗胜了呢?”
众人说了几句,刘光世抬了抬手:“诸位说的都有道理,其实女真之败未尝不好,但黑旗两战皆胜,这等情况,终究令人有些始料不及了。不瞒诸位,最近十余天,刘某见到的人可真是不少,宁毅的出手,令人毛骨悚然哪。”
他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众人没有说话,心中都能明白这些时日以来的震撼。西南激烈地打了四个月,完颜宗翰尚在艰难推进,但随着宁毅领了七千人出击,女真人的十万大军在锋线上直接崩溃,随后整支军队在西南山中被硬生生推得后退,宁毅的军队还不依不饶地咬了上来,而今在西南的山中,犹如两条巨蟒交缠,打得鲜血淋淋,那原本弱小的,竟是要将原本兵力数倍于己的女真西路军咬死在剑门关内的苍茫群山里。
这样的出手看在众人眼里,甚至比他当年的一怒弑君,犹然要震撼几分。十余年过去,那魔头竟已强大到了放眼天下说杀谁就杀谁的程度了,就连完颜宗翰这种先前几乎被公认为天下第一的武将,眼下都被他狠狠地打着耳光,眼看着甚至要被活生生地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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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西南山间还未分出胜负,但私下里已经有无数人在为往后的事情做谋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