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那里杀人,杀汉奴给人看……我只看了一点,我听说,去年的时候,他们抓了汉奴,尤其是当兵的,会在里头……把人的皮……把人……”
她说到这里,用手将嘴捂住,没有说出更多的来。
原野上有另一辆大车过来,大车上有另一道在挣扎的身影。
“……我去看了害死卢明坊的那个女人……记得吧?那是一个疯婆娘,她是你们华夏军的……一个叫罗业的英雄的妹妹……是叫罗业吧?是英雄吧?”
“……她还活着,但已经被折腾得不像人了……这些年在希尹身边,我见过很多的汉人,他们有些过得很凄凉,我心中不忍,我想要他们过得更好些,但是这些凄凉的人,跟别人比起来,他们已经过得很好了。这就是金国,这就是你在的地狱……”
“……我想起那段时间,时立爱要我选边站,他在点醒我,我到底是要当个善心的女真夫人呢,还是非得当个站在汉人一遍的‘汉夫人’,你也问我,若有一天,燕然已勒,我该去往哪里……你们真是聪明人,可惜啊,华夏军我去不了了。”
汤敏杰摇头,更加用力地摇头,他将脖子靠向那长刀,但陈文君又退后了一步。
“你出卖我的事情,我仍然恨你,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你,因为我有很好的丈夫,也有很好的儿子,现在因为我要害死他们了,陈文君一生都不会原谅你今天的无耻行径!但是作为汉人,汤敏杰,你的手段真厉害,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她俯下身子,手掌抓在汤敏杰的脸上,枯瘦的手指几乎要在对方脸上抠出血印来,汤敏杰摇头:“不啊……”
“我不会原谅你。”陈文君盯着他,“但你既然害死了我,你就给我滚回你的南边去!你的脑袋这么好用,你的手段如此厉害,在你接下来的半辈子时间里,你就给我为了南边的汉人活着赎罪!就请你……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些,让中原的惨剧不要再有了,让金国这样的地狱,不要再有了,你听清楚没有……你给我回去,赎你的罪孽——”
凄凉而沙哑的声音从汤敏杰的喉间发出来:“你杀了我啊——”
陈文君道:“我恨你,所以你别想死在……我的手上。你给我回去,功德是我的,你的罪赎不完!”
“我不会回去……”
“我去你妈的——”陈文君的口中如此说着,她放开跪着的汤敏杰,冲到旁边的那辆车上,将车上挣扎的身影拖了下来,那是一个挣扎、而又怯弱的疯女人。
“有没有看到她!有没有看到她!就是她害死了卢明坊,但她也是你们华夏军那个罗业的妹妹!她在北地,受尽了惨绝人寰的欺辱,她已经疯了,可她还活着——”
陈文君举刀指着汤敏杰,哭着在喊:“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你就宰了她,为卢明坊报仇,你自己也自杀,死在这里。要么,你带着她一路回南边,让那位罗英雄,还能见到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哪怕她疯了,可是她不是故意害人的——”
她挥刀绞断了汤敏杰身上的绳子,汤敏杰跪着靠过来,眼中也都是泪水了:“你安排人,送她下去,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陈文君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你想死得这么轻松,哪有那么容易,你这一辈子啊,都要记得我啊……”
她挥手将一样一样的东西砸向汤敏杰:“这是包袱、干粮、银子、鲁王府的通关令牌!刀,还有女人、马车,统统拿去,不会有人追你们,汉夫人万家生佛!……你们是我最后救的人了。”
她的声音高亢,只到最后一句时,突然变得轻柔。
汤敏杰拿起地上的刀,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我不走啊,我不走……”他试图走向陈文君,但有两人过来,伸手挡住他。
“王八蛋……”陈文君哭着笑道,“轮得到你说话吗?小丑,呵呵,你装疯卖傻,怎么笑的来着,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大家看啊,他哭出来了,哈哈,大英雄……”
陈文君恣意地笑着,嘲弄着这边药力渐渐散去的汤敏杰,这一刻拂晓的原野上,她看起来倒更像是过去在云中城里为人畏惧的“小丑”了。
汤敏杰冲击着两个人的阻挠:“你给我留下,你听我说啊,陈文君……你个蠢货——”
陈文君走向远处的马车。
“我不会走的——”
“我杀了她——”
“你别这样做……”
“你杀了我啊……”
“你个臭婊子,我故意出卖你的——”
陈文君上了马车,马车又渐渐的驶离了这边,然后两名阻挠者也退去了,汤敏杰一度走向另一边的疯女人,他提着刀威胁说要杀掉她,但没人理会这件事情,倒是疯女子也在他嘶吼和刀光的惊吓中大声尖叫、哭泣起来,他一巴掌将她打翻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野上,汤敏杰犹如中箭的负兽般疯狂地嚎啕:“我杀你全家啊陈文君——”
一旁的疯女人也跟随着尖叫哭喊,抱着脑袋在地上翻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些从心底深处发出的悲恸到极点的声音,在原野上汇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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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渐渐的驶离了这里,渐渐的也听不到汤敏杰的嚎啕哭喊了,汉夫人陈文君靠在车壁上,不再有眼泪,甚至微微的,露出了些许笑容。
马车驶向巍峨的云中府城墙,到得城门处时,得了旁人的提醒,停了下来。她下了马车,走上了城墙,在城墙上方看到正在远眺的完颜希尹。时间是早晨,阳光泽被所见的一切。
两人相互对视着。
“我还以为,你会离开。”希尹开口道。
“国家、汉人的事情,已经跟我无关了,接下来只是家里的事,我怎么会走。”
“那也是走了好。”
口中虽然如此说着,但希尹还是伸出手,握住了妻子的手。两人在城墙上缓缓的朝前走着,他们聊着家里的事情,聊着过去的事情……这一刻,有些话语、有些记忆原本是不好提的,也可以说出来了。
陈文君跟希尹大致地说了她年轻时被掳来北方的事情,秦嗣源所统领的密侦司在这边发展成员,原本想要她打入辽国上层,谁知道后来她被金国高层人物喜欢上,发生了如此多的故事。
“……当年的秦嗣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希尹好奇地询问。
陈文君摇摇头:“我也不曾见过,不知道啊,只是父辈上,有过往来。”
她说起刚刚来到北方的心情,也说起刚刚被希尹看上时的心情,道:“我那时喜欢的诗词当中,有一首不曾与你说过,当然,有了孩子以后,慢慢的,也就不是那样的心情了……”
“哪一首?”
阳光洒过来,陈文君举目望向南方,那里有她此生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她轻声道:“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射天山。年少之时,最喜欢的是这首诗,当年不曾告诉你。”
“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射天山……”希尹挽着她的手,缓缓的笑起来,“虽然各为其主,但我的夫人,真是了不起的巾帼英雄。”
阳光划过天空,划过广袤的北方大地。
许多年前,由秦嗣源发出的那支射向天山的箭,已经完成她的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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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
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射天山。
——唐代李益《塞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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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第十集*长夜过春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