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斯知道有蛋壳画,在鸡蛋底下开个小洞,蛋黄蛋白倒掉清洗干净,剩下一个完整的空壳,然后在上面作画。
他之前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蛋壳画,剪纸画,软陶,连十字绣他都琢磨过了,就是一直没定下来要选哪种。因为他觉得那张图很有意境,画在什么上都衬不出来那种感觉。
但今天实哥给了他启发,如果把画好的蛋壳底下完整地截掉一块,放在一个灯架上,里面探进去一个小灯泡。灯亮起来的时候,小人仰头看着的星空应该也就亮了。还可以把底下的托架弄成可以转的,这样何修闲着没事可以拨着蛋壳玩,星空和小人都会跟着飞快地转。
真他娘的是个天才,简直想捧起自己的脸亲两口。
叶斯回家后把衣服一脱,穿着一件黑色的小背心,一脚踩在凳子上,左手按住一颗鸡蛋,右手拿着电锯嗡嗡嗡地就开始改造鸡蛋。
一筐鸡蛋很快就废了,他把冰箱里的蛋掏空,开始第二轮。
“我说——”叶爸端着水果站在卧室门口,话音刚起,电锯接触上鸡蛋,瞬间飞起一片白色的蛋壳沫子,里面的蛋黄蛋白淌出来,叶斯把电锯关了,皱眉看着那个黏糊糊的壳。
这已经是锯得最好的一次,但还是有点歪,边缘很不整齐,有一块往上裂了,估计熬不过画完就会彻底稀碎。
桌面已经没法看,场面非常惨烈。
叶斯气得脑袋疼,手一捏,咔嚓把壳捏碎,又拿起一颗新蛋。
“我说——”叶爸清清嗓子,赶在叶斯按动电锯开关前飞快说道:“你是不是就只想把鸡蛋大头那边完整地截掉一圈?”
叶斯回头看他,拿着电锯的那只胳膊扬了扬,用肩膀抹掉脑门上的汗,“你有办法?”
“我可以试试。”叶爸赶紧把果盘放下,“但不能用这种大电锯,这个太难控,要用小刻刀。”
“一圈圈割啊?”叶斯瞪大眼,用手掌侧面比划着在蛋壳上磨了磨,“是这么割吗?”
叶爸点头,“我小时候村口做蛋雕的就是这么弄。”
“行吧。”叶斯叹口气,“我知道了,我自己来,不用你上手。”
叶爸嗯了声,把果盘拿过来在桌子左右比划了一下,最后只好放在窗台上。
“儿子啊。”叶爸看着叶斯的后脑勺,“你是不是……”
叶斯皱眉抬起头,“怎么了?”
“没什么。”叶爸搓了搓手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忍不住问,“长什么样啊?好看不好看?是……长头发的还是短头发的?”
叶斯没太听明白,过一会他按亮手机屏,“短头发的,穿斗篷。”
“啊。”叶爸心里一颤,说不出心里是啥滋味,搓搓手,“我知道这种,叫靠斯,靠斯啥,靠斯play!对!”
叶斯皱着脸,“说什么呢,爸,有事没事?”
“我没事,你搞吧!”叶爸连忙说,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又觉得不稳妥,原地脱下拖鞋,赤着脚悄没声地又走了回去。
叶斯用左脸蛋和肩膀头夹着手机接何修的电话,一手电锯一手美工刀,皱眉琢磨这俩东西到底哪样能完美地割开一个蛋壳。
“我下车了,再转一趟公交就进家门。”何修那边听起来有点吵,“你干什么呢?”
叶斯困惑地看着电锯,过了一会才说,“学习。”
何修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对,我就是想跟你说,我周末作业好像落在你书包里了,你回头帮我找找。”
“哪科啊?”叶斯夹着手机艰难地往旁边看一眼,书包掉在地上,上面盖了些黏糊糊的蛋液,他有点不想打开。
“六科。”何修说,“写完作业之后塞错书包了,还有整理的期中考试知识点,你别给我扔了啊。”
“行吧。”叶斯叹气,“同桌,你这日子过得有点懵啊。”
“是有点。”何修在电话另一头轻叹了口气,“那我挂电话了啊。”
“挂吧。”叶斯说着,等电话里传来忙音,把手机反手往床上一扔,又咬牙切齿地打开了电锯。
小刻刀这个太考验手稳了,他还想再用电锯试一次。
弄完蛋壳还要画画,画完之后还要做一个小灯架,还要弄电线什么的。下礼拜六就是何修生日,在学校肯定不能搞,所以也就这一个周末。
叶斯咬着牙想,要是做不好,就管老爸要钱给何修买个市面上最贵的游戏机,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也很完美。
天才的计划啊……
叶斯割了一宿的蛋壳,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第一个完美的蛋终于割好了。
其实也就切掉半厘米那么高的一小圈,让鸡蛋能坐在桌子上,也能伸进去小灯泡。
叶斯双手捧着那个轻飘飘的蛋壳,坐在台灯底下忍不住满足地咧开嘴。
余光突然捕捉到旁边穿衣镜里有个傻子,捧着个蛋壳露出智障的笑容。
叶斯骂了一句,小心翼翼地把蛋壳放在架子上,又把那些打出来的鸡蛋封上保鲜膜放进冰箱。
三十多个蛋,够他和老爸吃好几天了。
画画的部分就相对简单,叶斯小时候学过画,算不上专业,但画个加油牌、蛋壳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只不过不能用普通颜料,会把光封死,要用透光性好的染料。
“深蓝的夜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山谷,山尖上站着一只猹,哦不,站着一只何修同学。”叶斯靠自言自语让自己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用细针划出小人的轮廓,然后用毛笔蘸着染料一点点往上铺。
他给何修画了个很圆的后脑勺,还在脑袋顶上画了往上翘的头发尖,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家伙。
被风吹起的披风右下角用浅金色的颜料写了不透光的几个英文字母。
fryekachu——来自叶卡丘的礼物。
叶斯创作兴致大发,又擅自把天边若隐若现的村庄改成了一栋城堡,是价值五百万的城堡。
“我这辈子要是死了。”叶斯认真地瞪眼盯着蛋壳,手腕细微地抖动,笔尖下带出一颗颗闪亮的星星,对沙雕说道:“就他妈是活活幼稚死的。”
“我很欣慰你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沙雕打了个哈欠,“话说下周四的期中考试……”
“有数。”叶斯说话声很小,怕打扰自己手上的动作,“做完礼物就开启死亡学习模式。”
沙雕好半天都没说话,等叶斯终于上完最后一点染料,把漂亮的深蓝色星空蛋壳放在旁边晾干,听见沙雕在他脑海里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有点羡慕你们人类了。”沙雕说。
“我主要是羡慕何修。”叶斯认真地端详着堪称艺术品的蛋壳,“有我这么好的同桌。”
小灯架的部分很好做,叶斯拆了一个小时候老爸送他的小夜灯,里面的灯泡刚好是那种有点温柔但又不过分发黄的颜色,灯泡的形状像毛笔头,完美伸进蛋壳里,还能和底下的灯座固定好。
小夜灯的灯座是用做旧黄铜风格的金属弯出来的,有种铁艺美,就是搭配一个蛋壳有点不伦不类,但叶斯上下左右看了几遍,觉得还是能看习惯的。
通上电,星空亮了起来,叶斯手按着蛋壳轻轻一转,穿着yekachu斗篷的小人仰着脑袋和那片夜空一起飞快地转起来,光和影在蛋壳里波动,把一簇光辉透过星空影影绰绰地散发出来。
点亮了一个有些困倦的清晨。
“搞定!”叶斯猛地一拍桌子,“天才叶斯!一宿搞定了史诗级生日礼物!蒜头王八即将抱着灯感动落泪,一辈子铭记皮卡丘这个好朋友!”
“睡觉吧儿子——”隔壁卧室传来叶爸沧桑的声音,“叮咣一宿,你心脏还要不要了。”
“我心脏已经好了!”叶斯喊了一句,揉揉酸痛的鼻梁,猛地扑到床上。
干活的时候没觉得困,身体挨上床的那一瞬间就累得再也爬不起来了似的。叶斯用最后的力气在床上滚了一下,滚到正中间,然后把杯子拉一角过来盖在肚皮上。
迷迷糊糊中好像老爸进来了,轻手轻脚地把一桌子染料电线收拾好,又帮他把被子拉到肩膀,窗帘拉严,遮住了可能会打扰睡觉的阳光。
窗帘一拉,刚才忘记关掉的蛋壳灯就成了屋里唯一的光源。叶爸对着那个蛋壳灯愣了足有十几秒,过了好一会才屏住呼吸弯下身子,仔细端详一遍。
蛋壳搭配黄铜灯架,可真丑啊。
难以相信这玩意是儿子一宿做出来的。不,应该说,难以相信儿子一宿不睡觉就为了做这么个玩意。
这玩意送给小姑娘还可能有下文吗,难道不应该送个项链什么的吗。
叶爸屏住呼吸把灯关了,想了想,给叶斯卡里转了两千块钱。
……
叶斯一觉睡到礼拜六傍晚,睁眼起来先是迷瞪着回了何修一天里陆续发来的十几条微信,然后才想起来作业还没写。
老爸把他的书包清理干净了,他吃了晚饭番茄炒蛋、蛋炒饭和厚蛋烧,然后铺开作业开始学习。
何修的作业确实全都在他书包里,还有那份密密麻麻的知识点。叶斯实在想不明白何修到底是什么时候整理的,明明白天不是在看漫画就是在打游戏,只偶尔玩累了扯过纸来随手写两笔。
于是就有了这厚厚一叠复习资料。
看完包上六百的那种。
“竟然落在我书包里了。”叶斯一边嗖嗖嗖誊写着知识点一边自言自语道:“自己写完也不看,也不知道写这些有什么用,全便宜我了。”
叶爸敲了敲门,“吃西瓜吗?”
“吃。”叶斯点头,把学习资料往旁边推了推,腾出一块空地放盘子。
“学习啊儿子。”叶爸感慨地叹口气,“你现在能考多少分?”
叶斯想了想,其实跟老爸没必要撒谎,毕竟老爸对那些分数和排名没概念。
“五百三、四吧。”叶斯心算了下,又说,“我以前基础还不错,虽然荒废了几年,但恶补起来也还成。”
“五百四。”叶爸点点头,“我了解过,五百四差不多能上重本了。”
叶斯摇头,“我得往六百八以上使劲。”
“那么老高啊?”叶爸震惊,“你要考哪去啊?”
叶斯淡然地勾起唇角,“b大,医学院。”
“你要学医?”叶爸震惊之余又严肃下来,“为……你是不是想……”
“嗯。”叶斯平静地写着化学方程式,“我现在的想法是能上就行,但如果有得选,我以后想攻心血管内科方向,希望能让这个世界上少几个心脏病的家伙。”
叶爸抬手在叶斯后背拍了一下,“儿子长大了,我以前觉得你能不把人打进医院我都烧高香,现在都开始计划救死扶伤了。”
叶斯笑笑没说话,等老爸起身走了,平静地又翻过一页卷子,继续埋头写起来。
其实之前何修跟家里纠结报建筑还是报金融的时候,他也想了一下自己的未来。虽然说能够活到高考后的概率仍然很渺茫,但既然何修说未来一定会有,他就忍不住先幻想一下。
top2大学不是说考就能考的,每年有实力进top2的人其实不少,但最后真能去上的没几个。很多时候结果不只看人,也要看天。
b大医学部比b大基础录取分数线低,而且在本省招生指标算是挺多的,上一届最后一个压线录取的是674分。
而且那些选专业的书他也翻过,经济法律建筑土木,他都没什么兴趣。只有看到医学院三个字时,心里好像有盏小灯泡亮了一下,仿佛有种微妙的宿命感让他想要往那个方向使使劲。
叶斯轻轻出了一口气,打开抽屉掏出一个硬壳笔记本,翻开,在首页写下自己的目标。
期中考试,真实水平要冲刺五百五。数学是他的强项,这科希望能到一百二吧。
然后期末考,希望能再提三十分,到五百八。
至于之后,就等一月份全省一模看看大致的排名再做规划。
叶斯写下几个时间节点,划了一条横线,另起一行写下“北大医学院:680。”
又起一行,写下“活下去。”
最后一行,“争取大学里跟何修做对门。”
叶斯勾勾嘴角,看着何修两个字,感觉心情很好。
手机震动起来,是混子大队。
宋义:明天决赛三队打两场,抽签结果出来了,十二班先和六班打,赢了的和四班再打。
叶斯:嗯。
宋义:你俩来不来看?
吴兴:看吧,要不在家呆着也没什么意思。
叶斯犹豫了下,“我不去了,快考试了。”
宋义发了一屏幕的问号表示震撼,叶斯懒得多解释,直接把群消息提醒关掉,然后点开何修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是刚才睡醒的时候发的,他回复了何修中午发来的午餐,说自己刚睡醒,何修回了一个皮卡丘睡午觉的表情包。
叶斯敲下五个字:我有点想你。
敲完又很怂地删掉,过了一把眼瘾。
何修这个大直男,真要收到这么一条估计会被吓死。然后搞不好还会跟老马申请调座,重新滚回自己高冷的靠窗第一排宝座上去,死都不肯再和同学发展“友情”了。
叶斯叹口气。
谁还不是个直男呢,好好的直男搂着同桌去洗澡,出来的时候就升旗了,没有一点点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