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火锅是三人过年前最后一聚,之后吴兴跟爸妈去南方过年,宋义也回老家,据说是背着这学期所有没做的卷子回去的,拎了一个二十八寸被塞到爆的拉杆箱,重达千斤。
“我跟你们说,知识可真他妈是沉甸甸的。”宋义在混子大队的群里给拉杆箱拍了个照,又说道:“我都傻了,一拎没拎动。”
吴兴回:“可是你那些卷子都是空白的,没有知识。”
叶斯:“那不是知识,那是你的债。”
吴兴发来一个爆笑的表情,宋义气得发条语音过来骂了十秒钟,叶斯笑着听完,把手机一扔,从桌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明天就是除夕了,最近家里忙碌得可以,老爸那些生意伙伴上门送礼,有时候一上午能来三四拨。
体面人送高大上的礼盒,实在人直接送半扇“老家养的黑猪”,叶斯在屋里学习,就听老爸在外头拿斧子剁肉,当当当,细思恐极。
“你干什么呢?”何修在视频里笑问。
“放空。”叶斯拿着手机在卧室里慢悠悠地走动,活动筋骨,“我看班群里大家突然开始晒这学期写过多少卷子,真够有瘾的。”
“你肯定比他们都多。”何修笑着说,“现在最高记录是谁?”
“张山盖啊。”叶斯唏嘘,“你看他那张照片了吗?练习册加卷子摞起来从地上到大腿。哦不过,他说有的五三是跳着做的。”
“你至少到腰。”何修闻言淡然地笑着,“不信你收拾收拾。”
“是吗?”叶斯听着突然有点心动,刚才还觉得别人无聊呢,“那我收拾收拾,你看着吗?”
“看着。”何修笑,调整了一下躺在沙发上的姿势,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架住,“估计得一会,我玩游戏,看你收拾。”
“行啊。”叶斯黑眸中溢着生动的笑意,“把游戏声音打开,真实点。”
何修开了背景音。
叶斯有点整理癖,写过的资料不愿意堆在学校,每周末都带回家。一开始放抽屉里,后来放不下就交给老爸整理,叶爸把那些卷子捆起来,放在自己那屋的衣柜里。
叶斯把何修放在桌上,“你等我一下啊。”
何修在视频里嗯了一声,摁着游戏机,打斗中噼里啪啦的。
次卧的衣柜门一打开,叶斯吓了一突。
本来以为最多也就矮矮的几捆,但没想到是扎扎实实七捆,最高那捆已经到膝盖高了。
“你找卷子啊?”叶爸从外头拿着炒菜的铲子进来,“用我帮忙吗?”
“不用。”叶斯说,“我先拎到我屋。”
叶爸噢了一声,“找不到喊我啊。”
叶斯点点头,“行,你忙去吧。”
他凑近了才发现老爸其实把他每周末带回来的卷子分了科,语数外理化生各一捆,还有一捆是理综。最高的那捆是数学,最底下的都是卷子和练习册,大概从中间开始,几乎都是何修的手写卷了。
叶斯脑子有点懵,分几趟把东西都拎到卧室,然后一捆一捆地摞起来,摞到最后吓一大跳,几乎到自己胸口那么高的资料,从上往下看密密麻麻的格外壮观。
“我去。”何修冷不丁一抬眼,手一抖,战斗中的小人死了,“竟然有这么多?”
“我也……很迷……”叶斯缓慢说着,坐在床上。坐下后那摞资料几乎到他脖子了,黑压压一片,他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有成就感吗?”何修在手机里问,“我刚看着都觉得震撼。”
“我觉得……”叶斯缓缓把手指伸进头发里抓了一把,“有点恍惚。这是真的吗?”
“半年了。”何修低声说,“从我们重生到现在,刚好半年。”
“还有一百三十七天。”叶斯小声说,喉结动了动,“高考。”
俩人在视频里安静了一会,叶斯拿着手机,看着面前如果倒下来能把人压底下的学习资料。
学校发的卷子都是雪白的纸,但何修的手写卷用的纸是再生纸,有一点发黄。每一摞上面一层几乎都是发黄的纸,一眼看上去,黄黄白白交错在一起,但越往上的黄色越厚,几乎分不出哪一种颜色更多。
平时总感觉何修只是随手甩几张手写卷过来给他做,原来不知不觉竟然写了这么多。
何修这是翻了多少书,出了多少题给他。
手机里突然传来何修带着笑意的声音,“我觉得,还有一百三十七天,叶卡丘还能再往前冲一冲。”
“叶卡丘觉得他能一直往前冲。”叶斯说,站起来把手掌贴着最上面一张卷子压着,“还能再写这么多题。再写完这么多,我们就一起去高考了。”
何修没说话,过一会忽然叹了口气,语气有轻微的低沉,“我们这儿……今天早上出了一件事。”
“什么事?”叶斯下意识一个激灵,“你们家的事?”
“不是,跟我们家没有关系,就是本地新闻。”何修说,“有个男的利用离婚官司吃下前妻一套房和两百多万,今天清晨酒驾肇事,死了。”
“报应呗。”叶斯闻言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你身边出什么事了呢,吓我一跳。”
“都说是报应,因为他开的刚好是拿前妻的钱新买的豪车。”何修说,语气顿了下,“我妈说,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会付出点代价。”
叶斯原本整理东西的手忽然一顿,即刻间明白了何修的意思。
他轻声说,“是的,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拿了就有代价。”
“我一直不知道你和我的代价是什么。”何修的声音有些迷茫,“我……其实还好说,不是自己求来的。可你……”
叶斯没吭声,他把手机放在床上,站起来缓慢地把摞起来的书一捆一捆地拎下来,沿着墙根摆好,过一会才低声道:“你心里应该一直有猜测吧。”
“有。”何修说,“完全理性的猜测,我有。但我……那是个很可怕的猜测。”
“会让你觉得现在的快乐和踏实都是泡泡,总有一天会破灭,破灭的那一天就什么都没有了。”叶斯接上说道,语气平静,“你的猜测大概就是真的。我有时候也会觉得现在的日子太真实了,真实到一想到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反而觉得格外虚幻。”
何修不说话了,电话另一头一片寂静,但隐隐又仿佛有一道沉重的呼吸声。
“还有一百三十七天。”叶斯搬完最后一捆,躺平在床上,把手机放在枕头边,看着窗外对面楼顶的积雪。
“一百三十七天后,还会有我们很长的路要走。”叶斯对着枕边的电话轻声说,“男朋友,这是我给你的承诺,是男人就一定会兑现承诺的。”
过了很久,何修轻声说了一声“好”。
叶斯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窗外轻声说,“我真有点想你了,好久没见面,日子真难熬。”
……
除夕当天叶斯被老爸命令禁止学习。爷俩也没什么亲戚可走动,就两个人在家过年。叶爸负责年夜饭,叶斯负责贴春联贴福字。除了福字之外,叶爸还不知道上哪求了厚厚一叠“健康”和“平安”,叶斯里屋外屋贴了一上午,贴完之后感觉整个家里好像在飘弹幕,有个神经质沙雕网友疯狂用这两个词刷屏。
中午就简单去厨房吃了两口切好的熟食,下午帮老爸招待除夕当天还殷勤上门送礼的朋友。过一会客人走,叶爸从厨房送出来,到门口刚好看见朋友掏出一个大红包递给叶斯,叶斯笑眯眯接过来,不要脸地往裤兜里一塞,“谢谢谢谢”。
人走了,叶爸气得差点乐了,“你干什么你?”
叶斯叹口气,往沙发一倒,“发财啊。”
“人家孩子都知道推让一下。”叶爸拿炒菜铲子指着叶斯,“就你脸皮厚。”
“人情啊,反正你是要还的。”叶斯从裤兜里扯出今天收的红包,拆开了开始数钱,“拿你的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叶爸气得说不出话了,转身回厨房继续炒菜。叶斯握着厚厚一把毛爷爷美滋滋地数,才数到一半就感觉自己富可敌国,忍不住掏出手机想跟何修显摆。
上午忙活招待客人,一直没顾得上看手机,这会才发现手机已经被塞爆了。
先是混子大队,宋义一大早上就发了一串恭喜发财,还发了一个三人可拆的红包。吴兴也说了吉祥话,也有红包跟上。
叶斯被他俩了差不多十几遍,后来群里俩人开始一起吐槽他。他乐呵呵直接跳过那些吐槽,顺手把两个红包拆了。
妈的。
宋义的随机红包88,三个人分,他拿到两毛二。吴兴的红包66,他拿到一块七。
叶斯还没来得及吐槽,俩住在群里的家伙已经开始无情嘲笑,叶斯骂了一句,随手发了99上去,自己先手抢,这回抢到五块六。
“我不玩了。”叶斯发了语音上去,又发一条文字,“祝大家新年大吉吧,我退群了,88。”
班群里也在炸,一上午没看有一千多条消息,各科老师都在发红包。老马发的最大,按人头来的,很公平。
叶斯就抢了老马那一个,别的都跳过去,然后和大家一样在群里发了一个随机红包,附上一句“新年快乐,高考大吉。”
一到过年,所有的群都狂轰乱炸,但一眼望过去没有太多信息,基本全是红包和祝福。倒是宿舍群和一起过生日的群很热闹,大家在里面疯狂唠嗑,简明泽吐槽自己之前的班级里一个红包都没的抢,还要苦哈哈跨省来抢四班的红包。宋义在单向冲许杉月唠嗑,许杉月在和沈霏忘我地讨论电视剧,宋义没人理只好和罗翰拿自带的石头剪子布玩猜拳,吴兴在讽刺他俩。
叶斯窥屏了一会,躺在沙发上觉得心情很舒服。他打开和老马的聊天框,暗戳戳发了一句过去。
叶斯:老马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钱多多!
老马回得很快:哟呵,我是收到了叶神的祝福吗?幸甚。
叶斯捧着手机乐,老马很快又发了一条:新年快乐,叶斯同学高考大吉,去最想去的地方。
“去最想去的地方。”叶斯捧着手机小声念,顿了顿,又自言自语,“睡最想睡的人。”
“什么?”叶爸端水果出来,差点把果盘砸了,一脸震撼,“说什么呢?!”
“我日!”叶斯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脸红脖子粗,“你他妈怎么走道没声!”
“咱家拖鞋软底的。”叶爸瞪着眼,抄起一根香蕉指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新年快乐!”叶斯吼了一声,一路冲刺从客厅直接冲回卧室,咣地一声把门甩上了。
叶爸还在客厅里骂骂咧咧说什么孩子大了脸皮厚了,叶斯一边狂乐一边接着看手机。
说来也绝了,何修从今天早上一直安静,那么多群里狂轰乱炸,他愣是连个泡都没冒。
叶斯耐着性子把群里的红包一个一个点开看,何修真实一个红包都没点。
这人还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吗。
叶斯点开聊天框,打了几个字又觉得累,于是直接拨了视频过去。
几秒种后,视频被挂断。何修发了一行字过来:怎么啦,你干什么呢?
叶斯差点气乐:你他妈挂我视频,还问我干什么呢?你干什么呢?
何修:啊,一堆熊孩子,我要疯了。
叶斯:你看看群啊,大家都在呼唤你。
何修:嗯,好的。
不知为何,叶斯微妙地觉得何修今天有点反常。
看说话好像很正常,但就是有一股淡淡的距离感,让他突然有些不安。
叶斯琢磨了一会,又发了一条:什么时候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