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来,十八岁的秦舟比现在要幸福很多。忧虑小少爷,不但家大业大,还有个灵光的脑袋。
但秦舟自己知道,这个小家其实早就散了,和美都是做给外人看样子的。祖辈都过世得早,秦间跟林念英各自都在外面有男女朋友。他们闹得最夸张的一次,拿水果刀互相刺,结果误伤了秦舟。额头的血滴到他眼睛里,把孩子吓得哇哇直哭。
之所以闹成这样还不离婚,财产分割困难当然是一方面,但说到底还是那句“为了孩子好”。久而久之,把孩子作为粘合剂的夫妇把失败的婚姻归咎于粘合剂本人,跟秦舟多待一刻都觉得烦躁。夫妇管理那么大的公司的确也忙,于是小孩从小只能跟着家政阿姨或家教陪读,一家三口半个月只能见两次面,其中一次是吵架。
小小的秦舟亲眼看爸妈从争吵、打架演变成刀刃相向,他就像个破烂又唯一的商品,即便爸妈再讨厌他也不得不花钱养着。所以他必须努力让自己能拿得出手,笑笑闹闹地成年,负面情绪从来只会自己扛,每个亲戚都夸他懂事像个小太阳。
填高考志愿的时候,秦舟忽然没那么懂事了,信誓旦旦说喜欢文物鉴定修复,想去北京。
秦间那天还在开会,不耐烦地把电话挂了,等录取通知都发了才反应过来,跳脚骂他:“北京?还文物?我不是让你留上海学经管吗!?”
林念英过两天也知道了这事,不置可否地说:“算了,这种事靠大学也不会。我看他也不是吃这口饭的料,还是多留心老叶家的孙女吧,我看那姑娘人灵。”
秦舟倒所谓被骂,反正他就是故意跑得那么远,选学校也是图名气,图个能证明他独立的章,毕竟那是C9高校。
他需要比一般人更优秀,才配得上外人口中“好资源”。然而大家想的却是——有那种家庭配置,达到什么成就都理所应当,没出息才叫不正常。
北京不在秦家的影响圈内,没人知道秦舟是谁,历史和艺术会让他全身心沉浸。而且他也不喜欢父母把自己未来伴侣当作潜在社会资源,甚至赌气说要不就跟喜欢的古文壁画过一辈子。
没成想,他会在十八岁那年遇见柏知望。
秦舟连初见的日子都记得清清楚楚,十月二号,小长假,他没跟家里打招呼,决定独自去敦煌采风。风很大,他在甘肃火车站对面取景写生,来往的行人和西沉暮色到画里全成了背景。
他本来想画夕阳,落笔一瞬,视线却恰好落到远处年轻人的脸上。他猛地收起画架,逆着人流狂奔,去找那个人。
风在秦舟耳边呼呼刮过,他跑得气喘吁吁,却怎么都找不见。他很少惦记什么,想要的东西花点钱就能买来,可这回他惦记的是人,甘肃这么大,旅客这么多,他能上哪去找?
他沮丧地反复回忆,再回忆,想着脑海里那个温柔的笑长长叹了口气。
第二天秦舟跟着提前包好的车去到敦煌,正值旅游黄金季,莫高窟简直人挤人。崖洞里光照、空气湿度等等都是受严格控制的,闪光灯亮或停留时间过长,都会加速石窟老化,所以讲解员会三番五次地提醒不允许拍照。[1]
毕竟是黄金周,五湖四海的人都往这涌,并非所有都能听懂人话。秦舟不幸就遇见个奇葩的。
讲解员刚说完不准拍不准拍,这边咔嚓一下闪光灯就亮起来。同行的旅客都回头看照相的大哥,他一脸没事人的样:“就照一张怎么了?老子去过那么多景点,就你们这最矫情!”
讲解员还有别的任务,不可能在这里跟他耗,最多说一句“下不为例”。其他游客可就不乐意了,要是这个人拍一张没事那我拍一张也没事吧?不然怎么回家跟亲朋好友嘚瑟?
窟里一阵骚动,秦舟没法装聋作哑,未免惹出更多麻烦,他捞起袖子打算把人叫出去聊。
没等秦舟动手,那位大哥已经被人拎走了。秦舟赶紧去追,定睛一看,出手的正是他苦寻不到的小帅哥。
还真是踏破铁鞋觅处峰回路转又一春呐!
金链子大哥点了根烟,向对面呼气,“不是,你拖我干啥?”
帅哥不惯着他,把他烟头从嘴里抽出来,扔地上踩灭了,“景区不让抽烟。”
“……真他妈晦气。”拍照大哥没辙,朝一旁吐口水,“什么破地儿,这不能那不能的!”
秦舟对帅哥的滤镜大概比得上崖洞内壁厚,觉得小帅哥连戳人脊梁骨的样子都很温柔。
“就您刚刚闪光灯照那一下,可能佛像的衣服就少得快一点。是,您拍完开开心心地出去分享旅程,可这些壁画好不容易才活了几千年,到现在还在一点点脱落,它们招谁惹谁了?”小帅哥不知道是哽咽还是怎么的,顿了会,把拍照大哥说愣了,“您要真信佛就看看那些佛像的表情。”
声音是礼貌的,但也愤怒而有力:“它是不会说话,那您也不能欺负它不会说话。”
拍照大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连摆手,“出来玩而已,怎么还较起真来了!行行我换个地方玩儿……”
秦舟远远看着,心里五味杂陈的。不过确实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以暴制暴,秦舟找半天才找到安保电话,让景区派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