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庚说:“那个厂长说、说得有理,我们干、干理发的攒钱,得、得走高价位。”
孟哥觉得大头脑袋里有东西,听他喳喳一番理由后,店里重新装修。挂上陈冲、刘晓庆等明星画报,收录机放起“小小的我”、“冬天里的一把火”等歌曲。孟哥的头烫成卷毛儿,程家庚弄了个披发大鬓角。店名改为“俏都汇”,价格提高,顾客不减,反而多了起来。
装修不断改进,程家庚再建议把价格提到两块五毛钱,过些天又说提到三块。
孟哥瞪大眼睛,说大头想钱想疯了吗?而价格提到三块钱,两人仍是忙忙活活,“俏都汇”理发烫发成了时尚。高兴得孟哥敲一下伙计的脑袋,说你像一休一样聪明,咋想的呢?
程家庚说:“我、我出身不好,学习好也、也没人看得上……我觉着理、理发差不多,高、高价位也才能让、让人认可,人们还跟风,低价店,多咱人、人们也看不上。”
从出身联想到高价位,孟哥想不透大脑袋歪理。两个小伙子劳累着,做成了南市区最时髦的发廊。程家庚工资翻倍。算着预产期差不多的时候,支了四百块钱赶回家去。
离开是寒冷的冬天,回来已是绿意盎然的初夏。一出出站口,便迎来飞舞的柳絮。坐在公交车上,偶有细柳枝从开着的窗子摇闪进来,打在脸上,传来清鲜的气息。
走进家门,二阿黄带着三黄黄迎了上来。二阿黄淘气包,打滚儿带路。怕羞鬼三黄黄在院子中间停下,似有不舍主人,却也没忘记看门本分。离家半年,两个女人倒也恙。程家庚打开网兜里的罐头端给师娘,拿开媳妇手里织的毛衣,沏了碗麦乳精送上。早上到家,陪媳妇跟师娘唠了半天。
下午到乡里,补交了去年欠下的三十多块钱提留,才给照了身份证照片。上海的派出所要他提供身份证。晚上,给债主们分去两百块钱,许诺余款秋上还清。再到寺里看望释参师傅。去年债荒逃得急,也没打上招呼。见面,把缘由经历一一说与老人家,释参用发黄的手指弹了下年轻人的额头,转身出去,过会儿双手托一张宣纸回来,墨香犹在,写了两句话勉励后生:一钱摔倒英雄,半粥扶起丐王。勤苦俭约,未有不兴。
几天后孩子出生了。接生婆笑着说是个“带把儿的”时,程家庚心里一块石头落在地上。当天去到坟地里烧纸磕头,告诵奶奶跟爸爸家里续上了香火,也算是补上了过年纸钱。见着香秀带儿子的辛苦,又想念起自己的娘来,翌日早请托了村里人,帮着打听娘的情况。
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多次,程家庚拿着自己的公民身份证,与媳妇的比照半天,也没看出跟贫农出身的沈香秀的那张有啥区别。当晚,再次告别媳妇跟师娘,去往上海。
日出开门,月落打烊。勤勤恳恳两年多,程家庚除去还账跟家里开销,有了将近四千块。俏都汇发廊让同行们羡慕,而八九年开春,忙完二月二龙抬头带来的生意高峰后,两个理发师却把开了钱路的店铺盘了出去。
潜逃国外的厂长说,理发店只是个攒钱的地方,将来一千万才算有钱人。脑袋里住进了欲望的魔鬼,孟哥南下广东,做批发洗发水的生意去了。虽然还没有个方向,程家庚也决意赌上一把,不断退路就没有出路,就跟当初来上海时一样。现在村里人挣钱门路也多了,理发不比在家里混有出息,且说起来也不光彩。他要像孟哥一样奔向十万目标,像爸爸一样沪上发迹。二十四岁的程家庚,从早到晚,在上海街头游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