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摇垂下的宝石流苏轻轻摆动，珠光映入宋三夫人的眼中，一片冰冷。</p>
自宋达火烧翰林院后，宋府上空便一直笼罩在阴云之中。</p>
宋达入狱，宋大夫人中毒，主子们心情不佳，府中的下人也都小心翼翼，心惊胆战。</p>
可这抹阴云似乎已经渐散，足以透过些许明亮的光。</p>
三公子平安归来，如今大夫人也即将苏醒，宋府下人皆松了口气，脸上也都有了笑意。</p>
福雅院的小厨房中飘出了浓浓的药味，这段时间以来，小厨房几乎变成了药铺，每日开火便是熬药。</p>
药熬好了，小婢女小心的端起瓷锅，将一碗黑漆漆的药倒入雪白的汤盅中。</p>
小婢女忍不住蹙起了眉，这药看着便极苦，真是难为大夫人了。</p>
小婢女将汤盅放入食篮中，走出了小厨房，迎面正遇见大丫鬟秀珠。</p>
“秀珠姐姐！”小婢女忙笑着打招呼。</p>
秀珠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小婢女手中的食盒，伸出手道：“这里面是夫人的药吧？给我吧，我正好拿进去，你去歇着就好。”</p>
小婢女忙将食盒递了上去，笑着道：“谢谢秀珠姐姐啦！”</p>
她们小丫鬟本就进不去大夫人的屋子，左右都是要交给秀珠的，小婢女乐意偷个懒。</p>
黄昏日下，暗黄的光洒在地上，残光没有了暖意，反是将冬景映的越发萧条。</p>
秀珠撩开厚厚的门帘，迈步走进了温暖的屋内。</p>
宋大夫人仍在昏迷熟睡之中，她脸色惨白无血，呼吸也极轻极淡。</p>
像极了深秋落霜后的花，正渐渐枯萎。</p>
“夫人，该喝药了。”</p>
秀珠坐在床榻旁，轻轻唤了一声。</p>
见宋大夫人仍双眉紧蹙，秀珠不再说话，端出了食篮中的汤盅。</p>
她拿起汤匙盛了一勺药，递向了宋大夫人唇边。</p>
“药还热着，不吹一吹吗？”</p>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秀珠的手抖了一下，手中的汤匙滑落，摔在了地上。</p>
所幸地上铺着绒毯，汤匙没有碎裂，只墨色的药汁浸染在了碧色的绒毯上，染上了一片如血的暗色。</p>
秀珠转身，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子纤细清瘦的少年人，容貌极其精致清雅，很是赏心悦目。</p>
只是她出现的太过突然，让人没了欣赏的心思。</p>
“晋大夫？你怎么在这？”秀珠满脸错愕。</p>
“我来给大夫人看诊。”顾锦璃淡淡回道。</p>
秀珠眼中闪过一瞬的慌乱，强自镇定的笑着问道：“晋大夫不是说后日再来吗？”</p>
日落西山，一缕夹杂血色的残光映入屋内，室内昏暗，却显得顾锦璃那双澄澈的眸子越加的明亮，“解药提前配好了，我便提前来了。”</p>
迟疑了一瞬，秀珠的脸上才露出了欣喜的笑来，“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大夫人终于能醒过来了！”</p>
见顾锦璃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秀珠僵硬的抽动了下嘴角，避开了视线。</p>
“晋大夫既然调好了解药，想来夫人就用不到喝这些了，那奴婢哪去倒掉吧！”</p>
秀珠将汤盅放回食篮中，又捡起了地上的汤匙。</p>
她低着头，拎着食盒大步朝外走，却被顾锦璃伸着胳膊挡住了去路。</p>
“晋大夫？”秀珠茫然不解抬头的看着顾锦璃。</p>
顾锦璃垂眸扫了一眼秀珠手中的食盒，开口道：“大夫人的确不必喝了，可扔了却又可惜。</p>
不如，你喝了吧。”</p>
秀珠瞳孔一缩，努力掩藏眸中的惊恐，“晋大夫说笑了，我……我又没生病，好端端的喝什么药。”</p>
“此药可清热解毒，喝了也对身体有益无害，里面还有许多滋补的药材，可强健身体。”顾锦璃轻轻柔柔的开口，却让秀珠忍不住颤抖了身子。</p>
“我……我怕苦，我不喜欢喝药。”</p>
顾锦璃也不再逼她，而是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宋大夫人，开口问道：“你服侍宋大夫人喝药，难道不需要给大夫人垫起锦枕吗？”</p>
平躺喝水容易呛到，需要把病人的身体垫高一些。</p>
秀珠顺着顾锦璃的视线看了过去，有些懊悔的道：“都怪奴婢大意疏忽了，奴婢该罚。”</p>
顾锦璃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你不是疏忽，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对吗？”</p>
秀珠后退了一步，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方的视线一点都不凌厉，却依旧让人心惊胆战，无处可逃。</p>
“我不知道晋大夫是什么意思。”</p>
顾锦璃也不再陪她打哑谜，只冷冷吐出几个字，“药中有毒。”</p>
从秀珠端出药碗的那一刻，她便闻出了这碗药里额外添了东西！</p>
秀珠身子猛烈的颤了一下，手中的食盒摔落在地上，没有地毯的缓冲，汤盅碎裂，乌黑的药流了一地。</p>
秀珠却反是松了一口气，似乎这样顾锦璃便不会再逼她喝药了。</p>
“我不知道晋大夫在说什么，奴婢这就去去唤人来收拾。”</p>
秀珠脚步匆匆的走出内间，却见本已离开了的林嬷嬷和宋老夫人正坐在外间主位之上，冷冷的看着她。</p>
秀珠双腿一软，扶着门框勉强撑住身子。</p>
“老……老夫人。”</p>
老夫人和林嬷嬷不是去见来宋府做客的温凉公子了吗，怎么会在这里？</p>
秀珠心中漫起了浓浓的恐慌，却小心翼翼的怀揣着一丝丝侥幸。</p>
直到宋老夫人目光凌厉的看着她，语气一如出鞘的利刃，封喉毙命，“你可知罪？”</p>
四个字击毁了秀珠所有的侥幸，她颓然的跪在地上，供认不讳。</p>
因为她知道，在老夫人面前，她无所遁形。</p>
宋老夫人闭着眼睛听着秀珠的哭诉，待她哭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宋老夫人缓缓睁开眼，语气幽深，“去把三夫人唤来。”</p>
秀珠啜泣叩头，苦苦求饶，“老夫人，奴婢真的是被逼无奈。</p>
三夫人抓走了奴婢的弟弟，奴婢若是不做，奴婢的弟弟就活不成了啊……”</p>
秀珠哭的伤心不已，似有天大的苦楚和委屈，宋老夫人只淡淡扫她一眼，语气冰冷，“你觉得自己为救家人是情有可原。</p>
可你是否还记得那年你弟弟染上重症，若非你家夫人为你请名医诊病，你弟弟早就死了。”</p>
“你为了家人能毒害你家夫人，那若达儿知晓后杀了你的家人，你可也觉得他情有可原？”</p>
听到宋老夫人的质问，秀珠止住了哭声，想起了往事种种，只觉得面红耳赤。</p>
宋老夫人不再看她，移开视线望向了门口，“既有害人之心，那便不配被人原谅。”</p>
秀珠身子瘫软，伏在地上痛哭流泪，却不再分辩。</p>
顾锦璃坐在宋大夫人的床榻前，看着宋大夫人苍白的面容，听着秀珠断断续续的哭声，心中久久难平。</p>
权争之下，没有人能够幸免。</p>
一个小小的婢女况且如此，更何论他人了。</p>
她根本就没有调配出解药。</p>
而宋老夫人给她的也根本不是毒药，只是一包香灰而已。</p>
从宋老夫人手中接过这包香灰时，她便明白了宋老夫人的计划。</p>
宋大夫人所中之毒无从寻找，所以便只能去寻找那个下毒之人。</p>
宋达得知她能调配解药自然十分欢喜，他性子单纯，不会设防。</p>
宋老夫人是在借宋达的口将消息透露给下毒之人，逼那人再次动手。</p>
她所说的“后日”不过是给那人一个时限，逼那人在后日之前找机会下手。</p>
那人不敢暴露身份，自然就不敢损伤宋大夫人的身体。</p>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宋大夫人毒发身亡，这样就不会惹人怀疑了。</p>
宋大夫人现在滴水不进，只能靠着补药吊命，那人若想下毒，必定会想办法在汤药里做手脚。</p>
福雅院平时又有林嬷嬷看管，别人无从下手。</p>
而温凉来府中拜访，林嬷嬷陪着宋老夫人去见客，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却是不知这个机会是宋老夫人故意留给她们的。</p>
……</p>
宋三夫人一直在院内等着消息，见福雅院中的婢女来唤她，宋三夫人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来唤我，可是大嫂那有什么事？”</p>
婢女垂首，面色凄然的点头，“大夫人……不大好。”</p>
宋三夫人心中一喜，下人说话都有所保留，听这意思想来是不行了。</p>
宋三夫人瞄了婢女一眼，心中仍然警觉，“大嫂的情况怎么突然不好了？可有唤二夫人前去？”</p>
“具体的奴婢也不知，只是大夫人又呕血了，情况似是不妙，二夫人和几位小姐公子那里也已经派人去了……”</p>
宋三夫人闻此不疑有他，忙跟着婢女朝福雅院走。</p>
日光已尽数落下，夜色沉暗，屋内透出橘橘的烛光。</p>
宋三夫人行至门口，心觉不妙。</p>
屋内为何这般安静？</p>
她正要问话，身后一直垂首的婢女却是冷冷道：“三夫人还是快些进去吧！”</p>
说罢，便一把将宋三夫人推至屋内。</p>
宋三夫人一个踉跄，尚未站稳身子，便看到了一脸沉肃的宋老夫人，还有跪伏在地上，啜泣不止的秀珠。</p>
宋三夫人心中一阵惊惧，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p>
可房门已被紧紧闭合，她无路可走。</p>
“母……母亲。”宋三夫人小心翼翼的望着宋老夫人，神色是惯有的胆小柔弱。</p>
宋老夫人目光锐利，不怒自威。</p>
“毒害兄嫂，你真是好大的胆子！</p>
我没想到，宋府竟有你这样一条毒蛇！”</p>
“母亲！”宋三夫人惊呼出声，不可置信的看着宋老夫人，“母亲，您在说什么啊？</p>
什么谋害兄嫂，我怎么都听不懂您在说什么？”</p>
宋老夫人冷笑一声，她仔细的端详着自己这个三儿媳，这么多年，她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p>
三房的事他从不理会，就连这个儿媳也是老三自己选的。</p>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三儿媳沉默少语，看见人也不过抿嘴一笑。</p>
二儿媳喜欢掐尖，她也都远远避着，可以说在府中毫无存在感。</p>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竟在府中养了一条毒蛇。</p>
这条毒蛇无声盘桓在阴暗角落，却在她们毫无防备之际亮出了毒牙，给了她们之命一击。</p>
她半生戎马，没想到竟险些栽在了这个妇人的手上！</p>
“秀珠都已经招了，你还要再演下去吗？”宋老夫人冷眼望她。</p>
宋三夫人一脸茫然的望着宋老夫人，柔弱无害又委屈无辜，“秀珠？秀珠不是大嫂身边的大丫鬟吗？</p>
她招了什么？又与我有什么关系？”</p>
见她如此嘴硬，宋老夫人也不恼，只冷冷一笑。</p>
看来她久不管事，这些人都望了她年轻时“玉面阎罗”的名声了。</p>
今日，不妨帮她好好回忆一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