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抖得不成样子,她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找到自己的手机,输入那个已经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
透过车窗,她死死盯着少年的黑色背影,手机提示音响了三声之后,钟意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她,从长裤口袋里拿出手机,摁下拨通键。
寂静声的车厢空间里,林幼宁深吸一口气,却还是控制不住情绪,低吼出声:“钟意,你又在发什么疯?你到底想做什么?!”
“别生我的气,姐姐。”他低低道,“我不想惹你生气。”
隔着一层车窗玻璃,她看到钟意稍稍侧过身,远远看了她一眼。
脸上的神情很淡,很虚。
林幼宁忽然发现,她其实从来都没搞懂过钟意。
从前不懂,现在更不懂。
他的心像一团迷雾,明明看得见摸得着,却看不透参不破。
她怔怔看着,一时心乱如麻。
少顷,听到钟意平淡的声音:“其实我今晚过来……原本是想着论如何都要把你留下来的。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哪怕不择手段,哪怕孤注一掷,我也不能让你回国。你也许会更恨我,但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被他带偏话题,林幼宁深吸一口气,向他阐述事实:“房间里到处都是我和他的指纹,只要警方稍加调查就会知道,案发现场根本就没有第三个人存在。钟意,你冷静一点,别做蠢事。”
“只要我一句话,那些证据都可以不算数。我知道你有很重要的事情明天必须回国,所以你不能去自首。”
钟意说到这里,有些模糊地笑了一下,“我这么喜欢你,替你去也是一样的吧。姐姐,别担心,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这里每天都会死人,没什么大不了。”
谈话陷入了僵局。
他说的这些林幼宁全都明白,可是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去为自己顶罪。
这会让她花了半条命,好不容易才修筑好的城池土崩瓦解。
“姐姐,回国之后,你会想我吗。”
他问得很漠然,很动于衷,似乎对答案并不关心,随后又说,“我会想你的,每天都会想。其实一辈子也没我想象中那么漫长可怕吧,我现在都已经这么喜欢你了,以后只会更喜欢,不会变心的。”
明明说着天长地久的情话,他的背影看上去却宛如一潭死水,泛着冷意,照不见光。
林幼宁察觉到自己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又开始抖,于是用另外一只手强行压住了:“我们没有一辈子,就算你今晚替我去自首,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没想改变什么,也没想索取什么,我替你去是因为……这是我欠你的。”钟意的口吻变得苦涩,“毕竟我以前对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
林幼宁一时竟然言。
车厢里很暗,月光可以照亮他的侧脸,却照不亮他的眼。
从前那个笑起来像小狐狸,狡黠又天真的少年,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我嘴巴里还有刚刚留下的血腥味儿,不过也是甜的。你的眼泪,你的血,你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甜的。”
钟意口中这么说着,却低头为自己点了一根烟。
乳白色烟雾弥漫,烟草的苦涩很快便盖过他唇齿间浓浓的血腥气,“我很想把你的味道留得再久一点,又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把你留下。姐姐,还不明白吗?现在摆在你眼前的,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摆脱我的机会,过就不会再有。所以,趁我还没反悔,快走吧。”
说完这些,他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踩碎一地月光,匆匆往反方向走去。
冷风刺啦一声划破夜空,他手里的烟头扑簌簌抖落一地烟灰,烟雾也变淡了。
他没穿外套,单薄的衬衫勾勒出后背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骨,好像要飞去很远的地方。
她或许再也见不到钟意了。
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又想流泪了。
路灯是橘色的,火光是猩红的,风像灰色的,而后视镜里,那个黑色的背影已经走远了。
或者该说,从没来过。
林幼宁忽然觉得很呛,仿佛她也刚抽完一支很烈的烟。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她缩成一团,在人的车上咳嗽了很久。
生理性的泪水糊了满脸,耳边似乎又听到钟意没心没肺的笑。
他说,姑姑跟我说,这不是疤,是月老的红线。等我有喜欢的人了,就拿出来卖惨。
他说,我现在不是正在卖惨吗?
……
论是爱是恨,是过去是过不去,她跟钟意之间的红线。
真的断了。很彻底。
不记得自己就这么枯坐了多久,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林幼宁听到了开锁的声音。
车门被人缓缓打开,她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钟晴大约是从睡梦中被叫醒的,穿了一条很素的深灰色长裙,没有化妆,脸色显得很苍白,眼角皱纹依稀可见。
她看上去风尘仆仆,殚精竭虑。
林幼宁以为她一定恨不得立刻掐死自己,可事实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指挥身后的两名黑人保镖上楼收拾了现场,帮她取来了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