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这些年间,韩元赋一直都知道镇口那边有这样一个落魄少年,也听过小镇上疯传他天生命硬,说他会克死至亲,好像多少年来印象中也的确如此,偶尔还会在门外五方亭对面的某个街角边看到他,远远站在人群之外听说书的路先生讲故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看一眼就能让人想起来“孤苦伶仃”那四个字,他对他的印象大概也就是仅此而已了。
说实在话,那个少年会如何,其实与他关系不太大,但是韩元赋自忖是读过些圣贤书的,觉得只顾自己不管旁人这样的事,不是个光鲜体面的做法,也法跟那位教他懂礼的先生交代。
章锦淮听着这个问题,抬头深深看了眼对面的少年,淡淡道:“气韵一事,其实简单,只要他没有将之炼化,我们自然就能拿出来,这一趟来之前我曾恰好跟宗内长辈那里领了几颗丹药出来,只要让他服下,再辅以仙家手段,就能把那些水韵从他体内剥离出来。至于拿出水韵之后他会如何…其实也不算很严重,最大的可能就是自此以后,天地大道于他而言如镜花水月,基本再修行的可能,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影响,若其他灾祸,活到个寿终正寝也不算难事。”
这个结果…韩元赋的面色并不好看,大约是有些不忍,皱着眉头有些不太赞同,“这样不太好吧?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他本就贫苦,此举又要断了他修行路,岂不等于是抢了他改头换面的最宽前程?恕我直言,此举实非君子所为!”
这个话说出口,场面不出预料地静了静,包括还站在铺子门口的老板娘柳玉卿都有些焦急,本想张口说话,可话音还没出口就瞧见了那位老神在在的仙门供奉何长老淡淡瞥过来的凉薄眼神,吓得她一句话憋在口中,面色涨红。
章锦淮并没有看见前二者之间的眼神变故,只是静静看着对面的韩元赋,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道:“我原本看你天生聪慧,还觉得你我算是同道中人,但你这话却又让我觉得我是高看你了,要不然我再给你讲个故事?”
韩元赋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章锦淮也跟着笑了笑,再开口时脸上的表情又带上了一股若有若的嘲讽意味,只听他淡淡道:“你猜之前在镇东蛰龙背的山脚下的那一场,那位郑夫人为什么刚一现身就要毫不讲理,痛下杀手?丝毫不顾及作为江湖前辈名宿的姿态风度和名声?”
“难道不是因为她儿子受辱了吗?”韩元赋在这种时候面对这个问题,心中自然有猜测,不然就枉费了他那么好使的脑子,但并没有直接出口,而是说了个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章锦淮意味深长看了眼韩元赋,勾了勾唇角笑道:“是,仙家江湖历来都有习惯,就是打了小的来大的,打了大的来老的,祖祖辈辈,前仆后继!可你要知道,咱们脚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叫盐官镇!坐镇此地的三教圣人都不止一两位而已,她一个区区九境的仙人,清清楚楚地知道此地有规矩当头,小打小闹不打紧,杀人越货不可取,却偏偏还要明知不可为而强行下杀手,你以为她当那水岫湖一宗主母那么多年,是白混的吗?”
这基本都不是个问题,所以这位仙家公子也没有等对方回答的意思,直接道:“实际上,水韵一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要当个明白人,修为至少也得是八境起步,她最开始大概只是掠阵,但在真正看到那个少年之后,应该是瞬间就起了杀心的,所以才会一现身就不管不顾要直接下杀手!但可笑的是,最后的结果是她既没能成功杀人越货,那个大概是被她打算用作承接气韵的器皿的朱氏小胖子,也没有如她所预料的一样跟着他们去往水岫湖,所以说水岫湖的这趟买卖,从老的到小的全都是丢人丢到家了。”
章锦淮越说嘲讽之意越重,到最后更是直接毫不遮掩的嘲讽嫌弃,但这当然并不是他的本意,只听他话锋一转,目光直直盯着韩元赋,语重心长道:“韩元赋,我还是得承认你确实很聪明,但你在某些事上又确实不够大器,既然你说‘君子不夺人所好’,那我也得说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然你的幼稚并不能怪你,因为你过往最大的见识都来源于那座草堂,但是你得明白,照着书本读书与真正的见识是两回事,等你一只脚踏进江湖就会发现,万卷书和万里路,从来都是天差地远,人间殊途。”
说到这里,这位自信满满得仙家少年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某些话说得有些过火,尤其是在眼下这个地方,于是小心翼翼侧过头看了眼身旁的何长老,在见到那老人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之后,才放心长出了一口气,却也谨慎地没有再继续说先前的话题,只是沉默了一下,补充道:“再说一件事,按理说那个落魄孤儿身负如此大的一份机缘,早应该有人不再在意他那个不伦不类的身份,上门去与他谈买卖了,可你见到有人登门了吗?并没有!为什么?因为他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虽然谁都觊觎,却没有人真的敢捧入手里,因为所有人大概都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幕,既没有预备剥夺他那一身水韵的手段,也没有把握让他直接将其炼化,还没办法没胆量能把他安全带回山门,所以他就到了如今这般,被高高挂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得了机缘,却断了仙缘,你说这该叫什么呢?这就叫时运不济!可好巧不巧,这些手段我们都预备了,万一失,那么你说这又该叫什么呢?”
他笑了笑,上身从靠椅上直起,又微微前倾,看着韩元赋笑道:“这就叫天命所归!而你却还在这里瞻前顾后,前狼后虎?要我看,你就该叫天与弗取,反受其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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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槐树下,贫寒少年有些表情不太自然地看着身旁的邋遢汉子,他大概能理解他说的那句“送出去金镶玉,抱回来狗头金”是怎么个意思了,可是这又该怎么办呢?
侯君臣感觉自己最近唉声叹气的时候比他过往多少年加在一起都多了,他不由地有些懊恼,好好当个混吃等死的乡下更夫不好吗?何必非要插手这家伙的这档子烂事?可自己吃了人家三年间的过半口粮,这个人情欠的,就跟那个姓李的小姑娘说的一样,觉得值不值和实际值不值,那是两回事!
没有办法,他就只能提醒那少年道:“按照江湖上惯行的办法,要抢你这一身水韵,方法大致分两种,一种是直接取了你的狗命,那时候本来属于你的一身水韵就成了主之物,只要在它没有回归天地之前的一定时间里,用仙家手段收走再放到合适的人身上,便算是得手了!”
“那另外一种呢?”楚元宵好奇问了一句。
“还有一种可能是不需要取你的命,虽然效果未必如前一种好,在外面大多也不时兴,但放在这盐官镇就恰恰好,办法就是利用仙家手段削弱你的气血命数,然后将水韵强行剥离!”
楚元宵乍听这个方式还有些庆幸,好像不用送命?
但是还不等他有所放松,就听那邋遢汉子淡淡道:“这种方式确实不需要你一时三刻就赔上性命,但是自此以后,你的大道之路就算是断了头了,而且你的寿数少说都得减半,极大可能活不过三十岁,至于你还想着什么诸如找某些幕后人报仇之类的…等下辈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