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时砚点点头:“孩儿知道了。”随即陪着徐氏用了饭,国公爷也只是问了几句官职便离开了,饭也未吃。
第二日晨暮时分,天际露出了鱼肚白,一道人影便驾马离开,往城外而去,飞扬的衣袍犹如向后撇去,留下飒踏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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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笆门轻微响动,一道青色身影背着书箱进了院子,姝晚抬头,扯出一丝笑意:“寒哥儿回来了,快去吃饭吧,菜在锅里温着。”尹书寒叹气一声,回身放下书箱替阿姐拧衣服。
姝晚未告诉他这几日晚上的事,尹书寒只当她是思念着亡夫,但,论如何,人已经去了,还希望阿姐能尽早想开些。
夜晚,姊妹三人坐在桌前,昏昏暗暗的油灯摇曳着,姝晚把给书寒和姝芸添了满满一碗的地瓜粥,配着粗粮馍馍,有说有笑着,丝毫不见白日里的憔悴思忧之色。书寒逗着芸姐儿,一个劲儿的讲些从学堂听来的笑话。
到了入睡时分,好似是掐着点儿般,那光棍儿在尹书寒回来后那晚便没来了,姝晚安心的睡了一晚。
可尹书寒也就在家中待着一日,隔日便要回学堂去了,姝晚竭力掩饰着,不叫他看出来,尹书寒絮絮叨叨的,清润稚气的脸旁尽是对阿姐的担忧。
他临走前摸了摸芸姐儿的脸:“乖些,哥哥回来给你买糖吃。”伴着芸姐儿甜甜的笑容和姝晚的操心的眼神,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姝晚在他走后便搬来了好些石头,垒在篱笆门前,她家穷,自爹娘走后她便一人拉扯着弟妹,如今寒哥儿已然十六,明年便要参加秋闱,耽误不得。
芸姐儿呆呆地站在一旁,头顶扎着小啾啾看着眼前。
姝晚忙活好后便早早的进了屋,屋子里的门窗紧紧的插上,还把桌子拖了过来抵住了门,芸姐儿似是感知到了什么,默默地埋入姝晚脖子里,乖乖的,不吵不闹。
入夜时分,蝉鸣声响起,篱笆外响起了悉悉祟祟的声音,姝晚心中一紧,心跳声渐渐响起,她都能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轻踏在心间,一声又一声。
此刻,绝望犹似潮水漫了上来,她一个所谓的“寡妇”已然是豺狼眼中的香饽饽,她如今的年岁,先前没有相公的时候,便时不时的因着容貌太过姣好,吸引了好些汉子与光棍儿或是鳏夫,但大部分都因着家中的弟妹,望而却步,可把媒婆愁坏了。
而她也宁愿守着弟妹,一直拖到二十岁。待字闺中还好些,可一旦是有了相公的再没了,事情可就含糊了。
姝晚紧闭着眼睛,门外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姝晚屏息,那人试着推了推门,发觉推不开,便放弃了,随之走到了窗前,脚步声愈发近,姝晚要喘不过气来,泪水流的愈发汹涌。
那人推了推窗户,窗子倒是轻而易举的推了开来,似是有萧瑟风声,一切感知都在姝晚身上限放大。
一道身影往床边走来,姝晚颤抖着摸出了枕下的剪刀,横在脖子间,死死的瞪着外面的黑影,平日里如琳琅一般的声音含着哭腔:“别过来,你若是再走近一步,我便死在这里。”
她太紧张了,以至于没发现那道人影比光棍儿高了不止一些。
那人影似是一顿,随即猛地掀开纱幔,含着低沉惊讶的声音骤然响起:“晚晚,是我。”
姝晚怔怔的松开了攥着剪刀的手,发丝凌乱的看着床前这道风尘仆仆却高大宽阔的身影,失声痛哭。
第2章
姝晚有些不敢相信,她原以为自己绝望下生出了梦魇,生生困了进去,不愿面对,没成想她家相公竟真的回来了,活生生的、温热却充满依靠的躯体。
她猛地扑进闻时砚的怀中,细细密密的低泣、这样静的夜晚,连哭声都不能畅快些。
闻时砚的眉眼骤然从讶异变得柔和下来,他知晓晚娘一向性子柔弱单纯,平日里依赖他依赖的紧,也知这一趟“死遁”吓坏了她,饶是他的心肠平日里再冷硬,这一刻淡淡的歉疚感也涌了上来。
大掌不自觉的抚上姝晚细细颤抖的脊背,顺着摸了摸,嗓音低絮柔和:“害你担心了,我回来了。”
姝晚已经顾不得什么光棍儿夜袭了,只是顶着满脸泪痕从他怀中探出头,急急地问:“如何回来的?发生了何事?”说着在夜色里摸索着他的身板,想查看一番。
闻时砚制住她,拿出早已在心间滚过的理由安抚道:“事,说来实在是幸运,遇上了京城将士清剿逆贼旧部,顺带着把我救了下来,只是被带回去问了几日话,事情了结后我便匆匆回来了。”说完,似是觉得抱着有些久,他便把姝晚略微推开了些。
姝晚并未多想,二人成婚也就月余,他相公自相遇起到现在,性子便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素来不喜多同她亲近,想来也因他先前家中是富户的原因,贵人家中养出来的公子哥儿,总归是同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不大一样。
姝晚总觉得自己走了大运,许是天爷看她太苦,叫相公来到她身边,原以为天爷会把这份缘收回去,没想到峰回路转,相公平安回来了。
姝晚吸了吸鼻子,脖颈处还有些方才剪刀抵住的红痕,叫闻时砚皱起了眉头,村中大多数人家晚上是不点灯的,他刚来此处也多有不习惯,慢慢的才习惯了一点,加之他本身视力极好,衬着月色他瞧见了痕迹。
联想到方才她的行径便问:“方才吓到了吧?我方才推门而入,却发现里面被顶死,便从窗户翻进来,怎的好好的把门抵住?”以往二人住在一处,内门只是插好门闩,可见这些日子应是遇到了什么。
姝晚却不想生事,左右相公回来了,那光棍儿也不敢再来便摇了摇头:“你不在,我总归是害怕的。”说完又低下了头倚了过去。
闻时砚对于她总是猫儿似的黏人也有所习惯,总归还是自己的不是,便又抚上了她的发顶。
他眼神闪烁几许,又似是挣扎一番,迟疑道:“晚晚可愿随我去京城?”
说出这句话他已然是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们二人成婚仅仅两个月,说情谊闻时砚自认没什么不可割舍下的,当初他随太子被淮王逼的四处躲藏,在去往青州的路上叛军已然刀至后颈,闻时砚咬牙披着太子蟒袍跑了出去,引开了叛军。
但胸腹被砍了一刀,鲜血横流,九死一生活了下来,恰巧倒在尹家柴房,被尹姝晚所救,而后他隐瞒了在京城的一切,路行至此,若是被任何一人知晓身份,那也是灭顶的危机。
而后为了掩藏身份,便说要娶她作娘子,毕竟,这邻里之间的,有个风吹草动的难免惹人猜忌。
原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时机到了死遁而去,但挣扎几许,又许是救命之恩作祟,还或是她太过惹人怜爱,最终还是回来了。
姝晚不解的抬头:“为何要去京城?”
闻时砚却转身离开了她的怀抱,走至桌前把仅剩不多的油灯燃了起来,姝晚瞧着有些心疼,她原想着下次寒哥儿回来叫他读书用。
此刻,许是黑夜的掩饰,她却丝毫未觉闻时砚身上的衣饰不同以往。
闻时砚背对着她淡淡道:“这次在京城,我寻到了族中人,虽是旁系,但有血亲在总归是有盼头的。”
当初二人成亲时,他便说家中双亲去世,只留一人,原想着去寻亲,路上却横遭匪祸,受了伤,姝晚深信不疑。
眼下闻时砚突然说寻到了亲,姝晚一愣,便也顾不得伤心,眼睛一弯:“那可真是顶顶好的事儿。”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变得有些怯懦:“可去了京城住在哪儿啊。”
京城,对于姝晚来说是很遥远的词汇,她只想守着这方寸之地,与相公安稳过日子,未来寒哥儿读书中了举,娶了妻她便能放心了。
闻时砚却依旧未转身,背对着她不知在忙些什么,“莫担心,祖上有宅子,寒哥儿来年要参加秋闱,京城的书院总归比镇上的好些。”
提及寒哥儿,姝晚犹豫了,“那……鸡鸭怎么办,还有田地,庄稼。”她没说的是,到了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如何挣钱,如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