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霄忽然道：“老陈，你说如果……如果我是个被官府通缉的人犯，要在地鼠门里找一口棺材，会在哪里找得到？”

陈卓不假思索地回答：“后院。”

齐霄道：“为什么？”

陈卓道：“办案的直觉。”

齐霄哑然失笑，道：“你一个官差，办案居然靠直觉？”

“怎么，你不相信直觉？”陈卓盯着齐霄，反问，“难道你一个刀客，收了别人的钱，当了拿耗子的狗，凭的不是直觉？”

齐霄故作生气道：“老陈，你说话何时变得这么难听？我可是官府在册的捉刀人，收的是官府给的赏钱，是我应得的，懂么？”陈卓也跟着来气：“懂什么？说，谁给你的权力，让你去杀官府通缉的犯人？今儿不把事情解释清楚，这酒就别喝了，以后你也别叫我老陈了。”

“我说便是。”齐霄不耐烦地说道，“那什么，前不久大理寺不是刚上来了一个少卿，叫裴……裴什么来着，”陈卓打断他的话：“裴春秋？”

“对，就是他！”齐霄眼里闪着光，兴奋地道，“那个裴少卿与刑部的崔侍郎不是八拜之交吗？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听说杜歇曾在崔府掳走了崔侍郎的千金，二话没说就去了鬼市，要救那崔家小姐……”陈卓故意咳嗽一声，正色道，“说重点。”齐霄只好接着说：“人家这不是没找着吗，而且我还听说那崔家小姐跟几日前被你跟薛少庄主救出的唐家小姐是……”话没说完，陈卓又开口道：“你的意思，裴春秋是因为崔家小姐才雇了你去杀的杜歇？”

“诶，老陈，几日不见，你断案的能力又提高了！”齐霄眼里闪着光，道，“那你猜，这崔家小姐跟唐家小姐是什么关系？”

陈卓思索片刻，道：“闺中密友？”

齐霄把手一拍，道：“说的没！”他接着道，“你们之前不是把唐家小姐给救出了吗？裴少卿听说薛少庄主跟那淫贼杜歇恶斗，把人家伤得不轻，之后又一路追踪，发现血迹在地鼠门的后院消失了，料定那姓杜的就藏在地鼠门，便放了榜，请我们这些捉刀人去地鼠门捉人，见者有赏，生死不论。”

陈卓盯着他，正色道：“所以你就去了？”

齐霄佯怒道：“废话！我是捉刀人，那赏金足足有三千两，三千两诶！用三千两银子换杜歇项上人头，这么值当的买卖，我不做？当我是白痴啊？”

陈卓冷笑道：“人家是让你捉人，不是让你杀人。”

齐霄笑着反问：“人家不也说了，生死不论？把死人带回去，不也一样可以领赏？”

陈卓把手在齐霄脑门上一推，道：“难怪你会把神刀堂的家底败个精光。”

“去去去，别再给我提什么神刀堂！”齐霄故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痛快点，就说去不去？”

陈卓一愣，道：“去哪？”

齐霄盯着陈卓，道：“后院啊。你不是想跟我在一口棺材里喝杏花酒吗？”

陈卓笑了，道：“你带路。”

地鼠门的后院里，果然摆着一口棺材。

棺材是崭新的，棺材板很厚。

齐霄拍了拍棺材板，喃喃道：“这么好的棺材，我要是死了，有人用这口棺材给我送葬，该多好。”

陈卓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说什么？”

齐霄打了个激灵，道：“我说我能有你这么一个好兄弟，真好。”

陈卓冷笑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要喝酒，就赶紧进去喝。”

齐霄道：“你不进去？”

陈卓道：“我不急。”

“哦。”

齐霄说完，一脚刚踏进棺材，忽然又缩回去，对陈卓道：“不对啊。”

陈卓道：“什么不对？”

齐霄道：“这主意你出的，你不该先进去？”

陈卓冷笑道：“你跟我客气什么？”

齐霄苦笑道：“这有什么好客气的，随便你了。”说罢，他先抱着酒坛子坐进棺材。陈卓看着他喝酒的样子，忽然笑问：“里面舒服吗？”

齐霄道：“舒服极了。”

“那就好。”陈卓说完，冷笑一声，“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口棺材，那我就把它送给你！”

最后一个“你”字刚说出口，他的手就如闪电般伸出，劈向齐霄的后颈。

但凡学过武功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是人的致命之处。

陈卓“锦毛虎”的绰号不是白叫的。

他有这个绰号，一来是因为他是个官差，不怒自威；二来是因为他的武功。陈卓善用拳掌和长鞭，又快又狠，在江湖混开之后，人人谈之色变。

齐霄虽然苦练过几年刀法，身法与陈卓相比差不到哪去，但他现在手里并没有刀，人又坐在棺材里，就算他很清醒，手脚很灵活，也是难逃陈卓这一掌的。

陈卓很聪明，他知道要杀一个人，就要让他失去招架的机会。

齐霄也不傻，他不选择躲避，而是闭上眼睛。

他在赌，赌陈卓不会杀了他。

“嘭”的一下，有东西碎了，但听起来并不像人的骨头。

齐霄睁开眼，发现是自己的酒坛子碎了，里面的酒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怔了很久，忽然从棺材里跳起，扯着陈卓的衣领，大声道：“你什么意思啊？不进来陪我喝酒也就算了，居然还打碎我喝的酒？你不会是管这叫碎碎平安吧？”

陈卓也看不透齐霄，试探着问道：“你这是……喝醉了？”

“我喝醉？谁说我喝醉了？”齐霄一把将陈卓推开，“我还要接着喝呢！”

陈卓道：“你还喝？”

“废话，当然要喝。”齐霄故作生气道，“十两银子够我一整月的收入，这么贵的酒，我不喝？当我是白痴啊？”

“别整天白痴白痴的，好像别人不知道白痴是什么似的。”陈卓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这有上好的女儿红，你喝不喝？”

齐霄兴奋地道：“喝啊！有好酒就赶紧拿出来，有福同享嘛！”

陈卓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把酒拿了出来。齐霄笑嘻嘻地接过酒坛子，忽然收起笑容，“老陈，你怎么不进来一起喝？”

陈卓盯了他很久，终于道：“好，我就坐这陪你喝到天亮。”

齐霄大笑道：“这才是好兄弟嘛！”他接着道，“老陈，今天你陪我喝酒，改天你要我陪你去死，我一样也会答应的！”

陈卓听完他的话，脸上露出奈却又残酷的笑意，迈开腿，坐进棺材里。

齐霄问道：“这酒还剩多少？”

陈卓道：“不多，但足够我们两个人慢慢喝。”

齐霄道：“那我们就一人喝一口，不要多喝。”

陈卓点了点头。

齐霄看着他，笑而不语。

陈卓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齐霄反问：“这酒你不应该先喝吗？”陈卓道：“我喝就我喝。”说罢举起酒坛子。

谁知他这口酒还没喝下，就听“嘭”的一声，酒坛子也碎了，是齐霄用拳头打碎的。

齐霄笑道：“这下我们俩扯平了。”

“齐霄，你，”陈卓正要来气，齐霄忽然扑了上来，压在他的身上。

情况紧急，陈卓没做任何准备，只是本能地腾出手，按住齐霄的后腰。

齐霄耳语道：“别动。”

陈卓正要回话，就见眼前一黑，原来是棺材板被人盖上了。

棺材不但被人盖上，而且陈卓还听见从头到脚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钉子，不对，就是在敲钉子。

陈卓心头一颤，莫非这口棺材就是传说中下了阴间，阎王见了也犯愁的“阎王棺”？

他推开齐霄，急道：“你知不知道阎王棺？”

齐霄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陈卓又重复了一遍。

“阎王棺啊，当然知道。”齐霄哂笑道，“都说鬼市里有口阎王棺，坏了规矩的人都会被送进里面。”话音刚落，他忽然变了脸色，“老陈，咱们是不是被人装进那阎王棺了？”

陈卓道：“都怪你，说什么阴冷的地方最适合喝酒，这下好了，活见鬼了。”

齐霄道：“这怎么能怪我呢？你自个儿不是还说有死人的地方就有棺材，谁知道还有厉鬼呢？”

陈卓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先别管出去的事了。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齐霄盯着他，忽然哂笑道：“陈大虫呗！”

陈卓板着脸道：“严肃点！”

齐霄只好收起笑容，反问道：“那你说，你是什么人？”

陈卓道：“我不只是六扇门的捕头，我还是……”话没说完，齐霄就抢着说道，“打住。你不会又想说，你是神枪会派来杀我的吧？”他反问道，“那好，我也问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陈卓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齐霄道：“你应该明白的。”

陈卓忽然摁住齐霄的死穴，冷冷道：“齐霄，你最好给我老实点，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齐霄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成。”

陈卓松开手，故作严肃道：“你在威胁我？”

齐霄陪笑道：“你是官差，我哪敢啊？”

陈卓挥拳猛击棺材，棺材却纹丝不动。

陈卓又踢了棺材一脚。

齐霄叹了口气，奈地说道：“没用的，这种棺材一看就是特制的，就算你用斧头劈，也劈不开的。”

陈卓盯了齐霄一眼，道：“难道你真想烂死在这里？”

齐霄道：“那我能怎么样？”他忽然又笑了笑，“既然我们是好兄弟，有酒能一起喝，要死就一起死。何况你现在不也知道我是谁了吗？”陈卓瞪着他道：“就因为我们是兄弟，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那你刚才不还想着杀我么？”齐霄笑道，“老陈，你这变脸比变天还快。”

陈卓不知该答些什么，只好应道：“哦。”

齐霄又是一声长叹：“我这个‘神刀公子’做得一点也不自在！神刀堂的门我进不了，江湖上的杀手来了一波又一波，他们一个个地都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现在还真是烂命一条，活着本就没什么意思，”话音刚落，他瞪了陈卓一眼，冷笑道，“更何况，你那个义父如今可是手眼通天，他若想让一个人死，绝不会给他留下一点活命的机会。”陈卓也跟着冷笑起来，他也在心里承认这是事实。

齐霄道：“不过既然他要我死，我也不能白死，总要找个人陪葬，你说是不是？”

陈卓一愣，道：“那你为什么要找上我？”

“我并没有找你，是你自己找上我的。”齐霄哂笑，“老陈，你该不会是心疼我了吧？”

“谁心疼你了？”陈卓一把推开齐霄，佯怒道，“就算要死，你也要比我先死。”

“诶，老陈，话可不能这么说。”齐霄双眉一扬，“我若先死，你陪着个死人躺在棺材里，那滋味能好受吗？”陈卓死死地盯着他，没有回答。齐霄接着道：“其实我们现在谁先死还不知道呢。”陈卓开口，道：“我若先死，你是不是就可以让唐家小姐放你出去？”

“我可没说是她。”齐霄正色道，“老陈，你们官差办案可得讲证据，不能随便冤枉人。”说完，他忽然又笑道，“你说的似乎也对。唐家小姐被杜歇掳走，杜歇失手后逃进了地鼠门，然后唐家小姐又让裴少卿请人去地鼠门里抓杜歇，还不管是死是活，而这活偏偏又让我给接了……我要是有危险，她应该不会不管我的死活吧。”陈卓踢了齐霄一脚，冷冷道：“你不会是和她串通好的吧？”

齐霄看着陈卓许久，忽然笑道：“你还真说对了。”

陈卓冷笑道：“昨日你在地鼠门演的那出戏，为的就是激我动手吧。”

齐霄道：“我知道你最讨厌这些流氓痞子，见一个杀一个，所以你绝不会看着我死在他们手里。”

陈卓道：“以你的身手，地鼠门根本不在话下，你还会死在他们手里？”

齐霄道：“所以我需要你当一回活菩萨，让我感激你，这样等你出手杀我的时候，就会方便很多。可惜啊……”话说一半，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卓追问：“可惜什么？”

齐霄道：“可惜你这人明明很聪明，关键时刻却犯糊涂，居然让我先进棺材再出手，这下好了吧？”

陈卓默然不语。过了很久，他也叹息道：“我真是小瞧你了。”

齐霄道：“本来就是。”

陈卓道：“事到如今，你想干什么？”

齐霄哂笑道：“干什么？除了等死，还能干什么？”

陈卓冷笑道：“你不是真的想死。”

齐霄反问道：“都躺进棺材了，你还不想死？”陈卓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齐霄又道：“我也不会白白等死。”

陈卓道：“哦？”

齐霄道：“我有个办法。”

陈卓道：“什么办法？”

齐霄悠然道：“听说你在神枪会得戚堂里当了堂主。这个得戚堂是干什么的？”

陈卓沉声道：“管人。里里外外的人，都管。”

“听起来是个不的差事。”齐霄微笑道，“孙老太爷是不是很信任你？”陈卓道：“嗯。”

齐霄道：“那你的朋友他同样也会信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