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哈啾！”

小不点儿追着蝴蝶扑到花丛中，狠狠打了个喷嚏，戴在它头顶上的花环跟着震了震，好在能牢牢地挂在小不点儿的耳朵根部，所以没因为它过于活跃的动作掉下来。

“阿兄阿兄，你快出来看！”

“小不点儿，你慢一点。”侠士顾及它伤还没好全，总担心小不点儿伤筋动骨，身上带伤的那个反倒像没事兽一样，整天上蹿下跳地跑。

侠士每次在它不受控制地变换体型后，总会心有余悸地想到它那日血淋淋的伤口。小不点儿回头看到他现在的表情，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往回飞到侠士身上，去蹭侠士的脸，“我不想自己走了，嗷呜，想要你抱。”

侠士把小不点儿搂在怀里，小不点用鼻尖亲昵地去碰侠士的鼻尖，一人一兽的头上都戴着花环，乘黄兄长走出门，见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它缓步走过来，灰眸眯起，以审视的目光看侠士，看到侠士都开始检查一遍自己，确保自己应该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是哪里让兄长不满意了吗？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面对小不点儿的兄长，侠士总会产生种莫名的敬畏之情。

“阿兄你看。”小不点儿率先打破僵局，把侠士的手顶高，露出串和他们俩头上一模一样的花环，“是我和他一起编的，想送给阿兄。”

乘黄轻轻看了他手中的东西一眼就移开视线，好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侠士心想也是，兄长毕竟不是小不点儿，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心和探索欲，而且大乘黄的外形和花环……也不能说多么相配，他本来是因为小不点儿想要，所以一视同仁地给他们三个都编了，兄长如果愿意收下就最好，至于和他们一样戴上花环，他是不敢想象的。

这么心里念着，小不点儿直接咬住花环，三两下戴到阿兄的头上，满意地点头，“你做的花环最漂亮了。”

乘黄兄长：“……”

“最漂亮”的花环顶在乘黄兄长的头上，神兽高傲肃穆的气势一下子被冲淡了。出乎侠士预料，乘黄没有让他们摘掉或是对此出言挑剔，非常普通正常地从他们身边走过：“首领命我去巡逻。”

就这么戴着这个去巡逻吗？

侠士有一言欲讲未讲，看着兄长身形远走、踏入林中。小不点儿在他怀里转身，探出脑袋看他：“阿兄看来也很喜欢呢。”

侠士：“它……兄长，会喜欢吗？”

小不点儿嗯嗯嗯地点头：“我亲眼看到的，阿兄刚才也和我一样，用耳朵把花环压住了。”

侠士忍不住看向小不点儿的耳朵，花环被刻意压在耳根，绒毛与绽开的花朵团簇在一起，原来这是乘黄表达喜欢的方式之一吗？这也……太可爱了吧！

他也心生喜欢，亲了一口小不点儿。

“嗷呜。”小不点儿侧过脑袋，用爪子扒住刚才被亲到的耳朵挠挠，“痒痒的，但是好喜欢。”它把另一边耳朵也送过去，“这边也要亲亲！”

…………

乘黄擅奔跑跳跃，千里路行不过一日。兄长从侠士和首领处得知消息，再亲自目睹弟弟的情况，心知侠士所言不虚，如果狼牙卷土重来，很可能对乘黄一族造成威胁。庄内族内因此加强警戒，除了首领的要求，它另外自行增加了巡视的次数，每日奔波于苍梧大地。

族内新生的幼崽日渐增多，人族大多贪婪虚伪，狼牙上次就差点掳走许多幼崽，要是被掠出领土，再被人族哄骗，后果不堪设想。

从明风野行至建木海，兄长与许多万灵山庄的弟子及其契约乘黄碰面，互相告知有异常现象。

它现在刚落脚，远远听到个大嗓门在喊：“我看过的地方肯定没问题。”

颂南云拍着胸脯走过来，看到兄长的样子，忽然夸张地倒退几步，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我有没有看？”

他身侧的契约乘黄淡淡地说：“你眼睛没瞎。”

“上弦，它头顶上的是什么，花环？”颂南云很是震惊，“难道说它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人，要缔结契约了？”

也难怪他这么想，乘黄与颂家弟子重履契约，大部分成年乘黄都会选择合心意的弟子结契，就算暂时不做选择，也不会再拒绝万灵弟子的接近，但乘黄兄长是个例，它一直都很抗拒和人类结契，所以当它顶着个明显由人编出的花环后，颂南云才觉得这么不敢置信。

兄长瞟了眼他，在他面前飞速略过，继续奔走远去。

上弦稍微想想就推测是侠士做的，侠士作为它弟弟的契约者，乘黄兄长嘴上不说，其实大家都能察觉到它对这一人一兽的在乎。上弦听颂南云开始瞎猜花环的由来，没一个猜的准的，觉得契约者这样还挺有趣。

“别的不说，那花环做的怪漂亮的。”颂南云不停暼上弦的头顶，一眼就能看出在打什么心思，“要是我也做一个，能不能也……”

……它收回刚才的话，契约者这样很聊。

上弦语地拱了颂南云一下，在颂南云“哎哎！可是我也一起戴啊。”的叫唤中走了。

日暮夕斜，乘黄踏着晚霞归来，它径直走向自己屋子，却中途顿了顿，拐了个弯改向主屋。

侠士不在屋里，小不点儿正在床上玩侠士的等身娃娃，那抱着娃娃腻歪的样子简直让乘黄没眼看。

“阿兄，你回来了呀。”

乘黄问：“只有你在，你的契约者呢？”

小不点儿在床上翻滚：“他去采荔枝了，说要做新的糕点给我吃。”

提到侠士，小不点儿打开了话匣子，一滚身站起来抬起一只前爪：“阿兄你看，今天他给我洗了澡，剪了爪子上面的毛毛，还涂了荔枝味的润滑油。”

它再摇摇耳朵：“他新买的刷子刷身上好舒服。”

然后它转身，抖了下屁股上蓬松的绒毛：“他还给我擦了膏，阿兄闻闻，是不是也是荔枝味的。”

乘黄兄长：“……”

没眼看，是真的没眼看。

小不点儿卖力地展示一天下来的成果，兄长走过去，细长的吻部轻触小乘黄的头。

它停下话语，用脑袋回蹭兄长。

“我明白，你是想让我看到你过得很好，以此让我安心。”

小不点儿身上的荔枝香气清淡好闻，身上被打理得干净蓬软，它在说那些话的时候，高兴与喜爱是作不了假的。

“只是你要想清楚。人类的寿命不过须臾，而你的未来还有漫漫长路。”乘黄道，“感情越是真挚，我便担心你往后越是难过。”

“不难过，能够与他相遇，是我最最最、最开心的一件事。”小不点儿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认真，“我们在山庄的时候，读了许多的记载，也遇到过其他的乘黄，其中有契约者已经逝世的……阿兄，你有没有想过，大家都知道人类与我们的寿命相差悬殊，可还是有那么多同族与人类结契而不悔。”

“与他在一起的时光也许只会是我生命中的一瞬，感情越是真挚，你怕我以后会越难过，我却会觉得这一瞬越是绚丽明亮。”它把侠士的娃娃拢到两爪中，珍视地贴上去，“有这一瞬间，就足够照亮我往后的余生了。”

“——啊！痛。”小不点儿的头被敲了下，带着娃娃一起咚得扑到被子里，“阿兄干嘛突然打我！”

“哪里学来的话。”兄长冷酷且情，“欠揍。”

“才不是学来的。”小不点儿奋起反抗，势要为自己正名，“我是真的这么想！”

晚霞铺满天空，将一切都罩上层温暖的橙色。侠士捧着糕点往回走，远远看到兄长站在屋前。

虽说兄长面上冷冰冰的，实则外冷内热，总是有意意地关照他们，侠士没有亲眷家人，有时候都会羡慕小不点儿有个这么关心它的哥哥。

“兄长，有什么事吗？”侠士停在它面前。

乘黄用锐利的目光端详他，它总是这样，可能是在评估自己到底待小不点儿有没有足够好。接着对方的目光移到他手中捧着的茶点：主料是荔枝，他刻意捏成了各种各样小不点儿的样子。

“……”

乘黄不说话也不动，侠士也吃不准对方的意思，他想到小不点儿在屋内，试着揣摩心思，“要进去看看小不点儿吗？”

对方开口：“我刚才见过它了。它向我展示了很多……比如，你平时是如何照顾它的。”

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的意思？

“嗷呜！”小不点儿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我闻到了，香香的！”

侠士笑着应了声，但乘黄横在他面前，让他从下脚过去。

他一动，兄长的目光也跟着动，但乘黄的身体纹丝不动，没有让开的趋势，双方僵持了会……如果这能叫僵持的话，侠士忽然福至心灵，问道：“要一起尝尝我的手艺吗？”

矜贵的神兽站起身，给他让出一条可供行走的小道。

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它缀在侠士身后进了屋子，小不点儿看到本人，总算撒开手，它扑簌簌抖下身体，围着侠士绕一圈，“嗷呜，我跟你说，我给阿兄闻了你买的荔枝味的香膏，还看了给我梳毛的刷刷，阿兄也觉得很不。”

侠士抱起它喂了块糕点，它一边夸美味一边被撸毛，看起来特别惬意。

“怎么样，特别好吃对吧？”小不点儿抱着侠士的手优哉游哉地啃糕点。乘黄将一切收入眼中，叼起一块。

侠士的厨艺是很不，荔枝的香气伴着丝滑的口感，怪不得小不点儿那么想分享给它。

“……还行。”乘黄又咽下一块糕点，评价道，“太甜了。”

“太甜……这是按小不点儿的口味做的，可能不太合兄长口味。”侠士思忖道，“下次我另做一份，少加些蜂蜜。”

被挑剔也仍是好脾气，还允诺了下回，这样的人，确实很难不让其他生灵喜欢。

“嗷呜，甜吗？那我来吃。”小不点儿挪过来，阿呜一口吞走，末了舔舔侠士的指尖，将糖霜都一点不留地吮掉。

乘黄默默看着侠士与小不点儿的种种互动。

时间点滴流泻，它旁观着这一切，有种温暖的感情在巨兽心中萌芽，不断酝酿。

如果……能一直这样……

“阿兄——阿兄！”小不点儿推推乘黄的前爪，“阿兄居然走神了？”

“兄长是在思考事情。”侠士体贴地为乘黄找好台阶，他收拾完桌面，乘黄便颔首应道：“不，我是有事告诉你们。”

“今日我巡视明风野、建木海，有族人告知我，林中出现了数目众多的盗猎者。”

“众多盗猎者。”侠士疑惑道，“在这个季节？”

“我行至栖灵洞天，亦发现了人类进入的痕迹。”

栖灵洞天为苍梧圣地，为示尊重，万灵山庄弟子出入都特别小心，乘黄会特意提起，就说明闯入者不是山庄中人。

“看留下的布料和工具，是盗猎者。”

“盗猎者？”侠士沉思后道，“盗猎者如何得知栖灵洞天的所在？唯有狼牙军知晓乘黄和圣地的存在，他们掌握了影响乘黄的药物，一定会想办法来诱捕乘黄。以我猜测，狼牙可能把消息透露给了盗猎者，也可能是他们伪装成了盗猎者来潜入。”

“我已汇报首领。”乘黄道，“论他们采取什么手段，我族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还要小心他们研制的药物，明日我也来帮忙。”

小不点儿听到侠士这么说，马上跟着道：“我也要一起去！”

风雨欲来，侠士庆幸自己提前通知到山庄，而且这一次，说不定还能找到解决小不点儿症状的办法。

“事态严峻下去，少不得会开战。”兄长道，“它的伤还没好，你们早些休息，休整状态。”

“阿兄不也忙了一天。”小不点儿扬起头，“阿兄肯定也很累。”

侠士看向乘黄，对方整日都在奔波劳碌，他有心让它也休息一下，便道：“如果兄长不介意，能不能让我替兄长梳洗按摩一下？”

小不点儿来精神了，猛猛夸侠士的手法怎么舒服，夸得天上有地上，夸到侠士都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轻咳一声。

巨兽看着他良久，它伸出一只爪子，动作放轻地，搭在侠士向它伸出的手上。

照料成年乘黄和幼崽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不管近距离还是远远地看乘黄，果然还是那么威风又帅气。

乘黄切身体会到了弟弟所说的微不至的照顾，荔枝味的香膏与舒服的毛刷具现成实际立体的形象，在它身上轻拂，然后是侠士按在它身上的双手，竟让它完全生不出反感之心。

侠士放低声音，道：“兄长，我要按你的身体了。”

乘黄的耳朵小幅度地甩了下，默许了侠士的动作。

它卧趴在厚厚的垫子上，轻盈的荔枝香气萦绕于身侧，绷紧的神经也随之松懈。小不点儿挨在它旁边团着，时间久了，变成昏昏欲睡的模样，屋里后来只剩下侠士动作的摩擦声与他偶尔的轻声提醒。

乘黄半阖上双眸，橘色的烛火逐渐晕染成光斑。

如果以后能一直这样……

乘黄忽然意识到，要是能够一直看到这幅景象，就是它最想实现的愿望吧。

倘若时光能停驻，希望他们相伴的时间能再长久……再长久一些。

小不点儿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靠在兄长身上睡着了，侠士就不再说话，他的动作幅度放慢放缓，再到后来，连兄长也闭上眼，陷入了沉睡。

侠士吹熄蜡烛，替它们盖上毯子，自己也坐上床。一大一小就卧在侠士的床畔，明天早上，他们三个一睁眼就能看到彼此。

希望小不点儿做个好梦。侠士在心里声地说。

然后他弯起唇角，接着心道：希望兄长也做个好梦。

乘黄再次睁开眼已过夜半。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棱，铺洒在他们身上，小不点儿睡得东倒西歪，乘黄拉起毯子给它盖好，趁着月光注视屋内唯一的人类。

——嗷呜，人族是怎样的呢？

回忆里，年幼的它这么说，它就像自己未来的弟弟那样，向族内长辈询问，当时它还幻想过自己以后结下灵契的人族会是怎样一个人。

——你将来遇到的每个人个性都不会相同。结魂成契，一生一次，只得一人，所以都会等你们成年后再作选择。等你长大了，你会想和什么样的人结下灵契？

——如果我未来结契……嗷呜，如果要和我结契，我挑的那个人一定要赤诚爱护地对待生灵百兽，能够包容我的所有要求，天天给我带荔枝吃，如果甜点做的好吃就更好了……最好要会做荔枝口味的。然后最最最、最重要的，就是我要喜欢他！

它心怀期待地成长，想着自己以后的契约人最好早早就出现，像记载中的先辈们那样，他们能携游山海、相伴相随。

——但是人族……

——是人族先背弃了盟约！

——人族背信弃义，首领，恕我们法再履灵契。

它离成年只差一点点时间了。

满城火光映入它眼中，它朝舜英城的方向迈出一小步，同族乘黄皆数背离人类，它迈出的那一步，竟然与其他乘黄逆向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