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公万万没想到,短短时间执政大人会再度造访。他敏锐的意识到,这一次有什么不对。尤其是执政大人的脸色,和刚刚相比,仿佛夏日晴天忽然乌云罩顶,大雨即将来临。
“不知执政大人有何要事禀告?”赵盾站在面前却不出声,灵公只得主动询问。
“臣信步庭园,忽然有感而发。”赵盾冷静下来一想,还是不能硬来,只能先铺垫铺垫。
“愿闻其详。”赵盾进来时,灵公正为宴席忙碌。本来不太乐章,又不敢不见,只得装作乐于倾听的模样。
赵盾冷眼静看灵公的一举一动。从他决定放弃幻想的刹那,他就特别留意灵公的微细表情。他察觉到灵公很不耐烦。其实,同样的表情在他前一次进来时就出现过,他竟没察觉。看来,从前是一心一意的往好处想,才被蒙蔽双眼。此时是心清眼明,伪装便无所遁形。
他故意忽略灵公的不满,缓缓说道:“臣一位友人的孩子,从小聪明伶俐,乖巧懂事。不幸家庭变故,无人照看,寄居乡下。时来运转,家庭恢复平顺后,再把孩子接回家中,心性却已大变。孩子虽只得十来岁,却是斗鸡走狗,弹弓射鸟,顽劣异常。”
“友人问微臣,如何斧正?微臣说,孩子还小,只要请到良师益友,潜移默化,自然会变好。请他放宽心,毋须担忧。”
“过了三四年,友人对微臣说,孩子不仅没有变好,反而变本加厉。结交了狐朋狗友,整日横行乡里。邻里不胜其扰,纷纷上门告状。友人又问微臣,如何是好?”
“微臣说,孩子不过十五六岁,毋须过忧。只要父亲以身作则,教他礼仪,劝他向善,引导他结交有识之士,还可扶正。”
“就在昨日,友人对微臣说,因勒索他人钱财,误将人打死,孩子已身陷囹圄。微臣恍然大悟,是误导在先,才致酿成恶果。”
“孩子生性如此,执政大人已行过规劝之责,怎能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呢?”灵公被故事吸引,不能理解赵盾的自责。
“这位父亲无甚才学,只因信任微臣,故将教儿成材的希望全部寄托于此。微臣辜负了他的信任,故此内疚。”赵盾继续道:“现在回头一想,从头开始,微臣的方法便出了问题。导致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满盘皆输。”
“从头就错?是什么地方出错?”灵公追问道。
“当他还是孩童,被寄居乡下散养时,就要交待看顾者仔细照看,远离恶行恶迹之人。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从源头上掐断对他成长不利的人事。”
“当他有些顽劣时,应该严厉约束管教。除了礼法督促之外,还要指明他的错误,相应惩罚。有了进步,也要相应奖励。有赏有罚,惩恶扬善,规范他的行为举止,方可引入正途。”
“待他心性已定,矫正行为的最佳时期已过,事倍却功半,只能任其滑落深渊。”
说完,赵盾重重叹了口气,他看向灵公,问道:“君主以为,微臣说的有没有道理?”
灵公点头,“执政大人说的句句在理。”
“如果此人是一国之君,肆意杀人,又该如何规劝,才能将他扶上正途?”赵盾话锋一转。
灵公吓得面如土色。他看向赵盾,赵盾的眼睛直勾勾的回视他。赵盾的眼神清澈,神态自若。没有回避,也不咄咄逼人,仿佛只是就事论事。
挥动想象的翅膀,此时灵公的心中一定有一万头羊驼碾过。分明是意有所指。想想赵盾描述的少年的成长轨迹,跟自己不是很像?好你个赵盾,一步步将我引入彀中,不知不觉的就进了圈套。现在还要回答如何规劝自己!
不对!杀人的事情,赵盾怎么会知道?明明掩饰得很好,是谁走漏风声?
灵公踌躇不决,内心疑虑重重,拼命想要理出个头绪。偏偏脑子一片空白,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