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到赵盾去往赴宴的那天中午,赵穿的人生一路走高。先是云雾散尽,旭日东升,接着是晴空万里,光芒四射,行至午时,炽热闪耀。
如花美眷,公室宗亲,权臣亲属,王室贵戚,许多人三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尊贵头衔,他竟无一遗漏的全部囊括。不必费力争取,无需阿谀谄媚,只因为他投胎在赵家。他的人生一直恣意洒脱,随性悠闲。虚掷大把时光,集齐无数玩乐,花不完的时间精力,应接不暇的享受。
要说还有什么遗憾,就是他那过分严肃刻板的堂哥没有将他提为六卿。说是要磨练考验,假以时日,方能大用。仔细一想,这个头衔对他而言不过锦上添花,没有这朵花,他的人生照样志得意满。
贺文派人通知他,说堂哥下落不明。他正跟三个弟弟醉心钻研游戏,乐不可支。从那一刻起,他猛然意识到,他的天要塌了。
他这个人人称羡又恨不得好好教训的纨绔子弟,在旁人眼里,应该是没心没肺,不知人间疾苦。他处处对赵盾不满,说他偏心,看不起他。听说赵盾出事时,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的害怕无助恐惧。
他的任性轻狂,仰仗的是他的双重后盾,尤以堂哥赵盾为甚。他是他最坚实的靠山,公主都要退居其次。他能左右国君废立,决定是否对外作战,晋国所有国政大事都由他决策。没有他,赵穿只能贴着公主的光环,小打小闹而已。这是从功利性来讲。
从心理上来说,赵盾的存在是整个赵氏家族的精神支柱。
赵衰之前,他的父辈也在朝中任职。不过寻常大夫,并非左右政局的重臣。赵衰陪伴先君流亡十九年,生死未卜。同辈皆表现平平,无人崭露头角。直到赵衰荣归故里,身居要职,晋国政坛才算有了赵氏一席之地。
赵衰离世不久,赵穿的父亲也去世了。上一辈的两位掌门人都走了,赵氏的未来交接给第二代。赵盾出任赵氏继承人,所有人都将眼光聚焦在他身上,对他充满质疑,不屑,甚至不以为然。赵穿也曾有同样的疑问,为什么伯父会将如此尊贵的赵氏继承人的名分给到他?唯一的解释就是,弟弟们年纪还小,无可奈何而为之。
赵盾羁旅异乡,来到陌生国度,亲生母亲早早病故,父亲又走了。三个弟弟年幼,无法肩负重任。赵衰去世时,他是唯一成年的儿子。除此之外,没人看得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足以挑起他肩膀上的责任。
可是,随之发生的事情,所有人被惊得目瞪口呆。赵家也不例外。
襄公提出军队重整,文公时代的重臣之后,包括赵氏、先氏、狐氏在内,都面临着整个家族的荣辱得失将要翻天覆地。最后胜出的竟是赵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赵盾的上位,不仅是他个人的人生巅峰,更是将赵氏一族推至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的异军突起,抚平了整个赵氏家族跌宕起伏的心。因为赵盾,所有人的前途命运都将被改写。
赵衰的还乡,带给赵氏的是春风拂面般的荣誉,为赵氏实现重臣零的突破。赵盾的崛起,显然上升了一个层次。他给赵氏带来了炽热的成就感,将赵氏一举推上了如日中天的地位。
从那时起,赵穿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陌生的堂哥。他将成见抛去,试图还原一个真实的赵盾。这才发现,这个堂哥的过去如此心酸,如今如此孤单。父爱缺席,他独自成长。终于破镜重圆,相依为命的母亲又匆匆而去。父亲的新家,有父亲的人,却鲜少父子相亲。
任何人,任何时候都需要父母。小时候是动物本能的依恋和生活上的不能自理,无法独自谋得生存资源的不得已。长大后,家是精神停泊的港湾。参与到生存的搏斗之中,再苦再累,只要有父母,灵魂还有归依。
那时候的赵盾,整日忧郁寡欢。至亲离去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非常消沉。思及此,赵穿的内心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同情。除了同情,还有弟弟对哥哥的体谅心疼。
命运偏好生事。双喜临门意犹未尽,他又迅速跌落深渊——至爱被人误杀。赵穿虽不了解那段暧昧不清的感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他很清楚,狐射姑为什么被迫流亡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