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当裴夫人也好,大夫也好,都应当向我直言。”
在没有现代医学的时代,骨头的疾病最难诊断。而确认病因又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时雍上次就看出赵胤不愿意说,对这件事似有顾及,后来再没有问过,借着这个由头,她才又提了一嘴。
夜风悄然荡过,烛火闪烁。
没有人声,房内一片沉寂。
时雍暗叹一声,果然还是不肯说么?
“我年幼时贪玩,曾将双腿浸入寒冬冰水,严重冻伤,几无知觉。那时这腿就险些废了。”
赵胤突然开口,平静地说着,顿了顿,眼皮垂下,“这些年,虽汤药针灸不断,也想了许多法子,但沉疴痼疾,一时好一时坏,实难治愈。如今走路多了,或遇阴雨天气,便又复发。”
时雍吃惊地看着他,不可置信。
贪玩?寒冬腊月把双腿浸入冰水?
熊孩子时雍见过,可熊孩子一般是熊别人,再熊也不会不知冷暖,不知疼痛,哪怕一开始是为好玩,在尝到苦处时,就没有求生本能吗?是多傻的人才会将自己的腿冻伤到毫无知觉的地步?
时雍注视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大人轻描淡写揭过的病因里,好像还有别的故事。可是我从大人的脸上,看不到半分怨恨和不甘,大人总是很平静,对任何事情皆是如此。我有时会很好奇,大人冰冷的躯壳下,是否与普通人一样,有一颗火热的心,会随情绪而跳动?”
这句话是僭越的。
换往常,时雍不会这么直白问他。
可能赵胤主动坦陈过往,给了时雍勇气。
许久,不见赵胤说话,时雍笑了笑。
“大人不想说吗?”
赵胤静静看她,“嗯。”
等这么久,就等来这一个字。
时雍笑了笑,点头。这不是回答的回答,可能对赵胤来说已是不容易了吧?在他身边,怕也没有人会与他谈心,更不会有人胆敢这么问他。他不习惯不愿意回答也是应当。
不生气就好。
“大人身上似乎有许多故事,除了腿上的沉疴痼疾,心里头也有。腿上的痼疾大人愿意治,心里头的大人不愿意治。大人也没有朋友,孤单单一个人,从不与人交心……”
时雍说到这里,看赵胤脸色越发暗沉,眨了眨眼,打住。
“不说了,一会儿大人又要砍了我的脑袋。”
赵胤是一个平静的人。
也是一个敏锐而心狠手辣的人。
这样的人不会愿意将软弱暴露在别人面前,尤其是女人面前。
时雍没有忘记彼此的身份,不会真把自己当裴夫人,适时结束话题。
赵胤看她收起锋芒,又老实起来,微微挑了挑眉。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太过聪明,活不长久?”
时雍抬头,轻声问:“大人会杀我吗?”
赵胤不说话,一只手扶在腿上,下意识捻了捻裤腿,那细微的小动作让时雍想到他第一次将绣春刀落在她脖子上的样子,身体绷了绷,“我知道大人不会。外面的人都说大人杀人不眨眼,可阿拾觉得,你不是个坏人。你只杀,当杀的人。”
这话似乎让赵胤意外。
他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眼皮撩起。
看着半蹲身前的女子,许久,慢慢道:“我是。”
时雍望向他瘪了一下嘴巴,似乎不屑或是不信,赵胤唇角扬了扬,一只修长冰冷的手指划过来,做刀状落在她颈部脉络,低垂着眼,淡淡道:“你不听话,爷便宰了你。”
时雍看他一眼,垂下眼眸。
“我在长公主那里得了几本针灸的书,很有些意思,等我悟透了,说不准能治愈你的腿。”
她这么说,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毕竟她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万一哪天触怒了赵胤,他也会念及此,留她一命。同时,也是为了给赵胤一些希望,不让他灰心。有时候,强大的心理意志对治疗是有辅助效果的。
赵胤看她一眼,神色淡淡。
“尽力便可,不必强求。”
头顶的目光凉涔涔的,就像看透了她的想法。
时雍没有抬头,暗暗想,往后在他面前还是少些算计好。
针灸完已是一刻钟后,时雍将她枕头扶正,又帮他放下裤腿。
“休息吧,良好的睡眠对治疗也有益处。”
她转身收拾东西,灯影中的影子纤细娉婷,赵胤坐在原处,许久未动,一身白袍玉带,精致俊朗的面孔上带着一抹浓重的凝重,愈发显得他容貌冷艳,目光幽邃。
“明日钱府堂会后,你随太子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