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不能小看官府的管制,他们也是能起到一定功效的——毕竟直接促进了被史学家视作白莲教支派的新教派大量诞生呢。
罗教、黄天教、弘阳教、闻香教、无为教等皆如是。
他们甫一诞生,多立刻与白莲教这等黑名单上头一号的邪教划清界限,换换汤药,化化妆,成了民间新贵。
甚至有罗教这样的幸运儿,被二五眼的皇帝当作能打击白莲教势力的武器而优待纵容,更是叫一个茁壮成长。
到这里,我们基本上可以明了白莲教并非是从头到尾出场只穿一件黑风衣的反派,而是在其漫长的发展史上,有过纯如小莲花一样的青葱岁月,也有过眼线飞到鬓角的黑化期,还有过马甲三千的千面狐时期。
同时其内部也并非是铁板一块,而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弥勒明王称兄弟,无生老母拥入怀,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到。
或许会有人疑惑,这些教派的教义究竟有什么魅力?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但事实上,明代老百姓识字率纵使比前代要乐观,你说宝卷上的字他们就能看懂吗?
脱胎于佛理、混杂了多种宗教的教义中蕴含的高深道理,他们能理解到吗?
只怕都是困难的。
那么过去认为是白莲教利用了佛教、弥勒教、净土宗等教派的教义并将其改换压缩为老百姓能理解的知识,以此才吸引大量寻求心灵寄托的老百姓入教,这种思路只怕是有问题的。
这种自上而下的预设本身就是一种知识沙文主义的体现,就差没说老百姓是“愚夫愚妇”了。
但如果不是光从文献出发,而是对民间传统结社和秘密宗教史有所了解的话,就会发现在白莲教发展的过程中,对民间传统结社的利用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所谓民间秘密社会,无论其存在形式是宗教教派还是会党帮派,都是具有一定民俗的背景,甚至在普遍意义上某些民间教派就是庙会共同体,只是把自然崇拜或地方崇拜换成了某位教派的神。
乡民不会排斥这种“功能性神灵大杂烩”,相反的,“灵验”与否才是他们更看重的考虑因素,如果新的教派神更灵验,香头能够治病救人,何乐而不为?这可不是严肃的改宗换派,而是把新神请入旧有的大家庭。
那么为何这些秘密结社最后往往会走上造反路?而且常有一呼百应的戏码?教义魅力没那么大的话,那是不是因为首领的人格魅力?
当然也不是。
举个例子吧,假如你是河南某地的贫苦农民,当地有某个教派正在茁壮成长,教派的香头(或名会首、社首)看病请神非常灵验,教众也互帮互助的,反正过得比你好。
你生病了,只好去找香头看病,看好了病,你加不加入你恩人的教派?
你加入了这个教派,也有兄弟姐妹来和你有难同当了,虽然日子照样难过,但是大家在一起有个帮衬,总比没有好不是?
更何况,婚丧嫁娶,哪个不要香头出力?
现在香头拜着无生老母,老母要号召我们去拿到我们该拿到的东西了,你不一起去吗?
也许你害怕,念及家中老小,不敢跟着一起撸起袖子就是干,那香头怎么看你?
你的老母亲去世谁来给她主持丧事?
你的小孩生重病谁来给他请神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