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不知是谁打破了一件瓷器,于是隐隐响起曲嬷嬷训斥人的声息,张仪正不由皱起眉头轻声道:“听说你把青玉她们全都遣回岳家了。怎不留两个贴心之人伺候?便是有诸多不便,平日能有个说话的人也是好的,如此这般,总是太不自在。便是我也觉着不自在!”
终是到了这个时候,许樱哥轻声道:“是因为想着这样大家都省心些。”康王妃不用担心她作怪,她也不用担心青玉等人枉送了性命,实在是两便。因见张仪正眼里浮起一层不耐与不甘,便又含笑添了一句:“等到事情理顺了,再将她们要回来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张仪正的神色方轻松了些,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你当知晓,我一直都在。”
许樱哥心中又暖又软,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当知晓,我一直都在尽力。有些事情,不说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你虽知晓,可却不曾听我亲口说过,从旁人口中听来与自己揣度的,也许其中有不尽不实之处,比不过听我亲口道来。”因见张仪正张口欲言,便轻轻掩住了他的口柔声道:“你好不容易才能回来这一趟,现下也无人来打扰我们,你便听我好生说一说,你也顺便歇一歇,好么?”
她要做的事总是拦不住的,张仪正轻声道:“你说,我听着。”
许樱哥将银签子把案上的灯拨得亮了一些,回头看着他嫣然一笑:“从什么时候说起呢?还是从你往日纠缠了许久的那件事开始说吧。想必你现下也知道啦,我其实不是许家的女儿,我姓萧,名纹,是父母亲最小的一个孩子,许扶是我亲兄,行七,名萧绪……”
灯光柔柔地投影在许樱哥的眉眼之上,她表情恬淡,说到崔萧两家的仇怨因由,神色中并无多少怨恨,只偶尔说到动情处便会红了眼眶,再提起前朝更多的是漠然与厌恶。
家破人亡,隐姓埋名,谨小慎微,日日如履薄冰,承载的恩惠与仇恨越多,负担便越重,离自我肆意便更远。好容易行到今日,却是穷途末路。他不该,不该再将她强行拉到身边,若是他早些得知了真情,他便只会远着她,离她远远的,只看着她就好,远离了王府,不是康王三子的正妻,以许衡的精明她断不会落到这般境地,深浅不得,前后不由人。
张仪正将手撑着下颌默默地看着许樱哥,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同样的一件事,从他当初去林州时寻到崔家知情女眷口中提起与从许樱哥口中道来,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尽都难以言述。
许樱哥提到崔成之死时,眼睛黯然下来:“你常问我崔成,非是我要刻意瞒你,从前我不信你,你离我太远,有些话实不能说……家仇不能不报,我却实不欲他死……你问我是否全是虚情假意,不是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每每午夜梦回之时看见了他,便只能以袖遮脸,不敢直视。”
张仪正忍不住苦笑:“赵璀虽然可恶,崔成却不见得不是想死。有肉吃时一起吃肉,灾难来临却要苟且偷生而独活,但凡是个有性子,知廉耻的男人,又如何能做得出来?便是当时他被双子骗了出去,侥幸躲过灾难,事后必然生不如死。恩怨纠葛太深,实难说清谁对谁错,你不必再想了。”提起前情,总是酸楚,他从知道真相那一刻起,便无数次地问自己,如果他是许樱哥,易地而处,他当如何?没有答案。事情不临头便不知取舍与最终的决断,但想来大抵也是差不多。
许樱哥轻声道:“是,木已成舟多说无益。”抬头看着他一笑:“我从前说过,你怎样待我,我便怎样待你。今日和你说这些,实是因为不想再有同样的遗憾,不想再错过,夫妻一场,总不能连句实话都不能听到。”
“你说的是。”张仪正闭目片刻,将她的手按了按,睁眼看着她轻声道:“那么此刻,你便同我说说你是如何打算的吧。我知你已有了主张,所以不想是最后知道的那个人。”
许樱哥看着张仪正那张已经日渐熟悉并镌刻到了她骨子里的脸,轻声而坚定地道:“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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